他们在雨天里遇到过太多次。
雨丝密密麻麻圈住这一方天地,他们像被缩小成小人国里的角色,塞进酒店喷泉下的角落,以为是磅礴大雨,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场金钱名利堆砌出来的水雾。
她其实有点后悔,后悔教室里陈兆有问她是不是没带伞,问她要不要,自己却拒绝了。
如今刘泽然站在面前,像等了很久,又像碰巧路过,面无表情,“你的伞呢?”
这样的问话实在有些不明所以。
水雾像漫进来,融在话语里带上些潮湿意味,恍惚间,他又开口,瞳孔漆黑,“我们不顺路。”
这话不知道为何硬被说出了一股理直气壮来,宋晚晚点头,“我当然知道我们不顺路。”
刘泽然也点头,手里拿着把黑伞,伞尖顶在地面,“你没带伞,我送你吧,不顺路,但是我可以送你。”
好家伙。
不用撒谎,就是这样的意思吗?
她垂眼婉拒,“不用了,就这么点雨,我……”
“我腿痛。”
她话语一顿。
刘泽然像是看准了她吃这一套,但他的自尊心又仿佛只能让自己说这么一次,“下雨天又湿又冷,你知道的。”
从站在这里开始,两人间就像有一股暗流在涌动,这句话仿佛戳开一切,套在身上强装镇定的糯米纸早就被淋的稀烂,露出两个湿漉漉的人。
宋晚晚知道自己视线已经不由自主飘到了他膝盖上,她知道自己书包里就装着暖宝宝,但她也知道自己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只是这样的冷淡在他眼里就成了默认。
他已经自然而然上前,走到台阶处把伞撑开,“走吧,有司机,上车了就好了……或者我去你家,我去你家里拿个暖宝宝也行。”
她没动,“我书包里就有。”
“哦。下雨天容易弄湿,到车上再给我吧。”
“不用了。”宋晚晚深深呼吸,她抬眼直视,“我们直接去你家。”
他身形一愣,“好。”
刘泽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她身边走得很慢,风风雨雨落满地,他宽厚的肩膀拦起寒意。
梅雨季早已消散,他们却如同云城罕见的坏天气般走在一起。
多难堪。
一路上相对无言。
直到去了他家,还是熟悉的地方,刘泽然弯着腰似乎正准备拿拖鞋出来,她速战速决,抱着小狗就站在门口,“上次说好我把小狗接回去,你一直都没空,今天刚好,东西我都买好了,你放心。”
他手里还提着可笑的草莓拖鞋,缓缓站起身,顶光落在眼里,一点点抬头,一点点露出那层冷淡漠然,甚至风雨欲来般夹杂着隐隐怒意。
宋晚晚眼睫微颤,她下意识抱紧了小狗。
不过几秒,他轻轻垂眼,开口,“我有探视权吗?”
她愣了。
再看去,格外尖锐的情绪消失的干干净净。
刘泽然提着拖鞋靠在门框边,愣是把出口挡的严严实实,他喉结滚了又滚,堪堪说出一句,“我好歹也算……孩子爸爸。”
!
宋晚晚忍了又忍,小白许久没见她在怀里拱来拱去,这种痒意让她说出的话都带上些咬牙切齿,“可以,你可以来看。”
“哦,那暖宝宝……”
她拉开书包拉链掏出重重拍到他身上,“给你。”
面前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像被很用力地握在手心,他话也说的足够慢,“你还随身带着啊,外面下雨,我送你吧。”
“不用。”
宋晚晚低头径直朝外走,余光看见他戴着的手环亮了,屏幕有点眼熟,怎么那么像自己曾经设置的那个?
但她没纠结,也不想再纠结,“我带手机了,我自己打车走。”
-
自那场雨后,两人联系总算淡下来了,只是学校里总会时不时对视,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底,可没想到这一个半月里,刘泽然整整来看了小白八次。
如今正是圣诞节前一天,他放学了愣是又来看,问就是给小白买的新玩具到了,孩子见不到爸会分离焦虑。
李静楠当然不在家。
宋晚晚也庆幸她妈妈不在,不然看见了刘泽然恨不得都会留他下来住。
一晃都快十一点,她沉默道,“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明天是圣诞节。”
“我知道,我等下就要出门。”
“那一起吧。”他起身,“我也要走了。”
便利店里人并不多,许是圣诞快要到了,店里摆了不少包装好的苹果。
装在红绿色纸盒里,最顶端有一个小提手,看起来就像一盏灯。
相熟店员看她进来招呼了一声,看见她身后的人则立马不说话了。
许是当初那场争执太吓人,凑在一起总怕旧事重演。
刘泽然一直都跟在她身后,为了显得没那么刻意,拎了个篮子往里面扔了不少零食,便利店桌上有不少苹果,她拿了五个。
那么——
这里面必然有一个是要给他的吧?
想到这里他正了正神色,自己准备的礼物还在家里呢。
等回过神来时,宋晚晚已经结完账朝外走了。
他照旧买单,出门时人影空了。
寒风缓缓吹。
昏暗室外只有稀薄的光,渗出斑斑点点。
缓缓从空中落下,世界在一晚后就会变成素白一片。
又到讨厌的冬天了。
刘泽然站在原地,拎着一大袋子不知道为什么要买的零食,缓缓抿唇。
他想。
——下雪了。
“我靠,这破地方难得下雪啊。”张俞涛借着两摞书之间的空隙偷偷摸摸讲话,“我记得去年好像没下?”
“今天是圣诞节,下点雪也是应该的。”
正是自习课,节日加天气的双重效应下,倒也没几个人专心上课。
幸好老师都去开会了,给他们留出一点可以放肆的时间。
林佳瑶弯腰从书包里掏了掏,捧出三个小礼盒来送给他们。
方方正正的礼物盒,上面绑着红绿色丝带。
宋晚晚道谢后把自己买的苹果拎了出来分掉,“这是平安果,大家圣诞节快乐。”
几人聊了半天八卦,窗外细雪飘落,又一年快要到尾声。
临近下课吃饭,教室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骚动。
刘泽然经过时不经意地朝里面瞥了一眼,她桌上还摆了最后一个平安果。
果然是准备给自己的吧?
“居然还有人带拍立得来了。”
他脚步停了,转身,“拍立得?”
陆林桥点头。
他硬是扭头逆着人流又朝班级走,陆林桥莫名其妙地跟上去,“你要干什么?你别告诉我,你…… ”
刘泽然站定,他缓缓应了,一张脸依旧散漠,“对,等会人走空了,帮我拍张照吧。”
“你别告诉我你要和宋…… ”
“不是。”
“那是什么?”
他脚步一顿,“只是……和一个苹果。”
-
谢柠是吃晚饭的时候带来的圣诞礼物,她们一起坐在食堂里,“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围巾,手套,帽子。冬天多冷啊,而且这是闺蜜款诶。”
特别漂亮,仿佛还有细细碎碎的银丝穿插其中,如同珍贵的回忆般闪闪发光。
五个平安果还剩最后一个。
回到教室,班上的公子哥说是斥巨资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个圣诞礼物。
宋晚晚拆开看了,是一个银色的雪花吊坠,她收好放回书包里。
开了空调,四周都是浅浅白雾,变成朦朦胧胧的一个世界。
许是因为节日气氛,晚自习快得很。
宋晚晚刚收好书包,就听到身侧窗户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她浑身一顿,凑得更近了些,捏着袖子擦开那些水雾。
头发更长了些,铺在额前。
温柔的,挥着手的。
陈兆正弯着腰,在轻轻对着她笑。
隔着透明窗户,眉眼都清晰可见。
宋晚晚神色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手忙脚乱地拎起那个苹果悬在空中,右手指着它,笑眯眯地做了个口型。
——平安果。
两人顺路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今晚一起走了一小段。
两把伞,中间隔着一点距离,依旧颇为尴尬。
“吓我一跳。”宋晚晚双手捏着书包带子,“都在一个班,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兆微微把伞更朝后倾斜了些,嘴角轻轻抿着,“直接来找你的话,我怕你尴尬。”
宋晚晚缓慢地低下了头,踩着那层薄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旁人复而道,“圣诞节快乐。”
她一笑,忽然有个礼物盒被递到面前,方方正正,雪纺丝带上挂着雪花吊坠。
宋晚晚抬起脸,撞进对方眼里,在这个夜晚流转着的琥珀光泽。
她捏着盒子的指尖微微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太贵重了。”
陈兆一愣,看着包装盒才反应过来上面印着金店的标志,他赶紧道,“哎呀,我本来都想买六十六克的,但是太贵了,我只买得起这个。”
在这样一个夜晚,却比冬雪更加温柔的双眼。
陈兆认真注视着她,眉眼都挂上流淌的光,把自己卑劣的一颗真心捧在身前,“就是个黄金做的雪花项链,很吉利的数字,有六克重,可以拿它干任何想干的事情,卖了换钱都没关系。”
他深深吸气,“我的心意没有金子那样珍贵,但你是我很珍贵的……朋友。”
宋晚晚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打趣道,“比黄金都珍贵吗?”
“嗯。”
有雪落下。
陈兆依旧看着她,很坦然地笑,“比黄金都珍贵。”
墙角隐约有人影。
是和记忆中最深的那次见面,一模一样的情形。
然而,宋晚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站在这里,站在雪地里,眼角不断有泪渗出。
当然,从来都不是为陈兆的话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