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脚步轻盈,走得飞快,最后还飞跃一步,正好落到我跟前。
“你的平衡力好强。”我脱口而出。
它眨了眨眼,很不科学的在头顶菜单的前提下仰头看我,“谢谢您的夸赞。”这时我才注意到,菜单两边有三个透明小抓手。
对哦。它不是真老虎,是赛博老虎来着。
“您看看菜单,告诉我想吃什么就可以了。”它对我把它错认为真老虎这事并不在意。
“水饺吧。”比起思考吃什么馅料,我对使用筷子更不擅长。菜单上有用勺子就能吃的美味早餐,无疑是一件好事。
出人意料的是,它没问我想吃什么馅的饺子,而是直接将菜单放好。“您有什么忌口吗?”它颇有礼貌地问道。
“没有忌口。”我不受控制地盯住它伸出的机械臂。果然,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老虎。
“好的,我知道了。”它说着,转身走到灶台边,两条前腿立起,就这么站起来了。接着,它又从饮料柜里拿出两罐可乐……要用这个当汤底吗?
似乎是意识到我一直在看它,老虎头也不回地说道:“您可以去外面等我,”它晃了晃尾巴,从旁边勾过来一张小板凳,“也可以坐在这里玩我的尾巴。”
“哦哦。”这样的老虎也太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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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以后,老虎把可乐鸡腿做好了。它厨艺非常好,这道菜就像直接从菜单上走下来的似的。我双手握住它的尾巴,开始怀疑自己点的到底是可乐鸡腿还是水饺。
……其实是不是水饺也没那么重要。
就在我想说“可乐鸡腿也很好吃,谢谢你”的时候,它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剪刀,迅速将鸡腿剪成小块,又拿出一沓饺子皮。
在我疑惑的目光里,不到五分钟,一顿可乐鸡腿味的水饺完成了。
“您该放开我的尾巴了。”它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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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一家里的厨房只有做饭和橱柜,没有餐桌。比起我,老虎更熟悉这个家。它头顶一盘饺子朝客厅走,还用尾巴勾住我的手让我不要掉队。
会客厅同时也是餐厅,这种设计显出主人是个随和的人。坦白说,我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只是回想这几个小时和春一接触发生的事,就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您想看什么节目?”老虎把一副餐具递给我,不仅有我想要的勺子,还有大小合适的银色餐叉和一双木筷。它简直太完美了,不愧是春一养的老虎。
“我想看哆啦A梦。”我拿起叉子,想试试这个另类的工具。
“好的,祝您观影愉快。”老虎帮我调出动画片,转身收拾厨房,清理自己去了。我觉得它一点都不脏。
可乐鸡腿味的水饺很好吃。发明这种饺子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很快,老虎去而复返,蹲在我身旁,“我可以陪您聊天。”
“谢谢你,”我觉得叉子有点不顺手,又换回勺子,“也谢谢你的水饺。不过,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个馅料的饺子呢?”一般都是韭菜馅,猪肉白菜馅之类的吧。
“我会自动分析来客的信息。”老虎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很可爱,“从昨天起,您一共对两种食物表达出了偏爱的情绪,一种是苹果,另一种是可乐。”
“我猜测,您其实更喜欢苹果。可苹果属于水果,水果料理做成的水饺对大多数人类来说都太超前了,不容易被接受。相较之下,我才选择了可乐鸡腿。”
他把大大的脑袋靠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您对这份水饺不满意吗?”
天呐!这谁受得了!!
“我很喜欢!”我着急道,“只是觉得很特别,所以才想问一下。”
它抖了抖耳朵,仰头看我。“我很可爱吧?”
我感觉被这么问有点奇怪,但还是顺从心意点了点头。话说,这只老虎加载的性格模块到底是哪一种啊?爱干净,会卖萌,会装可怜,现在又隐隐表达出了自恋倾向……
“可以跟我说说昨天晚上您和春一出去干什么了么?”它坐直,尾巴弯成一个毛绒绒的问号,“作为交换,我可以给您表演在天花板上跑步。”
还是只身怀绝技的八卦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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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半,我把自己挂在老虎尾巴上荡秋千,飞过主卧房门前,余光捕捉到一只黑猫。它有这么高吗?
可能猫咪也在想:人类有这么高吗?它立刻从春一头上跳下,躲进沙发的角落,眨眼间人猫组合就只剩下一个人。“秋千”已经停下了。春一仰头看我,眯起眼睛,几秒后又重新睁大。
“啊。”他深呼吸一次,“我饿了。”
老虎把我放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往厨房去了。值得一提的是,它是从天花板上走过去的,不是走在地板上。
“好玩吗?”他打了个哈欠,坐在我左边。
“……很新奇。”我感觉自己双颊发烫,“是不是吵到你了?”
“是很新奇,我都没这么玩过呢。”他瞥了一眼屏幕里的叮当猫,“这座屋子用的建筑材料不仅坚固,隔音效果也很好。”
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在赞同什么。本来想答“那你也玩一下吧”,可春一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对这种游戏感兴趣的样子。
“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他塞了个苹果在我手上,“你根本不是去做街头采访的吧。”
他的推断准确无误。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一开始,你就是冲我来的。”他边说边伸手,把猫咪从阴影里捞出来抱在怀里。——就连这样的话题都必须有猫参与吗?
我咬了一口苹果。
“因为末日即将到来,你担心我,也可能是想抓紧最后一段时间和我接触——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你选择打扮得像个强盗,去动物园门口蹲点。”
穿得一身黑的人类像可怕的强盗,长一身黑毛的猫咪就是可爱的天使吗?我这么想着,并未咬牙切齿,只是咬着苹果。当然,也没忘点头赞同。
“你的家人呢?”他和猫一起扭头看我。
“早就死掉啦。”我回答道,又咬了一口苹果。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似乎比我平常吃的要清甜一些,不是一味地追求甜度,苹果本身的味道很重,非常美味。
春一并未立即回话,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可以收留你一个月。”
他说:余生都跟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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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可仔细想想,这样的结果某种程度上也算意料之中。春一刚上大学便和家里断了联系。据说是商量好的。
正值壮年的艺术家夫妻尽完法律规定的抚养义务,好心地留下了一笔足够让他无忧无虑一生的钱财,再次同爱情、梦想结伴远行;少年艺术家学会理解、成全、告别,欣然接过不被凡俗理解的自由,全力奔向自己的梦。
十八岁的春一没有质问、也未陷入颓靡、更不曾畏缩,只说:这是一场难遇的浪漫邂逅,我身处其中,为之骄傲。
大多数看客以己度人,把他的淡然视作强颜欢笑,给予同情、关怀,以及少量的嫉妒;少部分人将他引为知己,赋予其近乎狂热的理解与支持,哪怕他们从未真正见过面。
我应该是少数人里的少数人。从未可怜他,也从未歌颂他,不去解读,照单全收,如此而已。
春一好像天生带有一种难言的精神,注定会创造与常人不相像的生命。世人关注他,出于好奇,出于爱慕,像爱上沿窄路一溜矮墙攀缘而上的花朵,只爱其颜色。我一直觉得没人能真正理解他,所以竭尽全力的接近应止步于信任而非揣测。
可现在,春一就这样收留了我。我突然怀疑他们猜对了一次。
他对我的接纳是否出自同情?同情又是否因为共情?
——和至亲告别时,你也曾感到难过吗?
“欸。”回过神时,我看到一只手不停在我眼前晃,“理理我啊。”
“这么喜欢叮当猫,你从屏幕里钻过去和它过好了。”
“不喜欢,不喜欢!”我本能般摇头。
“喔——”春一举起小螃蟹的两只猫爪鼓了个掌,“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他点头,似乎在表达“这样才对嘛”。
“我刚刚说,可以收留你一个月。”
“我听到了,”我小声说道:“……谢谢你收留我。”
他唇齿微张,似乎想继续追究我刚刚忽视他的事故。但最终只是轻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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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午饭,我们窝在沙发里看哆啦A梦,中间还有只团成一团的猫。猫为什么会在这个位置啊?
没看多久,春一从储物柜里拿出一沓空白卡片,以及一个装卡片的收纳盒,还有一支笔。他边写边看,好像在记录“怎么打开任意门”之类的知识点。
似乎是察觉到我在看他,春一朝我挥了一下手中的钢笔,“突然有点灵感,记一下。”
“写在卡片上吗?”我想拿那些写过的卡片看看,伸出手又觉得不妥,赶忙缩回来。
“可以看。”他把盒子放在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