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前天，也就是三月的第一天，我觉得那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于是独自出门，去隔壁动物园探望小熊猫。一路都没遇到熟人，这意味着除了晚上的聚会，今天我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我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可等我从动物园出来，竟迎面遇上一个打扮得像是抢劫犯的粉丝朋友，他告诉我世界就快毁灭了。
我宁愿他真是来抢劫的。
晚上，我带他一起去聚餐，人声鼎沸之时，我曾抬头仰望，许是被人造的灯光掩盖了，我觉得天空和星星陌生至极。比起天空和星星，它们更像破布和针眼。满天都是针眼。
忽闪的星光是天空摇摇欲坠的证据。如果有人同我一般目睹这片黑夜，恐怕也会蓦然丧失希望的本能。
像是被什么召唤，又像是在履行什么约定，散场后我回到这里。仿佛这是一个注定的句号。
我生了火，烧了画，还想烧了自己。
接着，我被拽回来。顺道收获了一个恋人。
第二天，我一边维持日常生活，一边偷偷观察这个新上任的男朋友。他似乎也不爱讲话，我松了口气。但他好像有点太喜欢叮当猫了。
好吧，也不是不能接受。世界毁灭之前，突然有人跑来告白，这人——不善交流、腼腆、勇敢、沉迷于叮当猫不可自拔——很莫名也很合理。
后来，他告诉我，他其实是只小熊猫精。还向我展示了比其他小熊猫更红一筹的皮毛，更长的尾巴。
我很希望这是真的，但理智说这事儿实在不合常理。
果然是在做梦吧！
☆
清晨，桌上的盆栽冒出几点新芽，染上纤细狭长的蜜柑色，犹如长出一片幼小的朝霞。我推开门，想要把我的梦当成笑话讲给他听。
……
为什么我的猫在和一只小熊猫打架？
☆
啊。人生。
☆
经过一番友好沟通，我拿到一份闻所未闻的证件：精怪永久居住证。居然真的有妖怪！……居然还是合法的！……我居然不知道！！
“永久居住证……就是说还有临时的？”我强装淡定，明目张胆地捋了一下小熊猫的毛。比猫毛稍微硬一点，也很好摸。
“有的。”它朝我的手瞥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我这种没有前科的妖，一年不违反治安条例就可以拿到临时身份证。”它们管居住证叫身份证吗？“三年就自动升级为永久身份证啦。”
“哦哦，要坚持三年遵纪守法，真辛苦啊。”说实话，我不太明白自己在讲什么。
“对呀对呀。”它居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别人这么回答，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是小熊猫，我觉得它一定别有苦衷。“妖怪的治安条例，和我知道的有什么区别吗？”
“特别不一样，我们的加了好多好多东西。”它很人性化地瘫在沙发上，掰着爪子数：“不能去动物园躺平蹭吃蹭喝，不能装作没有成精被人类捡回家蹭吃蹭喝，不能去马戏团搞动物表演蹭吃蹭喝，不能去投靠宠物商店被人类买走蹭吃蹭喝，不能……”
“总之就是不能蹭吃蹭喝？”我想笑，但觉得不笑更礼貌，于是强忍着。不违反治安条例原来指的是在温饱线上垂死挣扎的励志故事。
“嗯……对。”它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有尾巴似的，两只爪子抱住尾巴，遮住半张脸，若隐若现地看我。
小熊猫形态也很腼腆呀。
“要吃吗？”我拿起一个金苹果，“所以你还是个上班族？”
它矜持地对苹果点头。“我在镇上的图书馆做夜间保洁员。”
夜间保洁员又是什么工作？我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难道是某种只有妖怪才能做的保密工作？读作图书馆夜间保洁员，实际的工作地点却是图书馆不为人知的密室。平常主要负责审问要犯，必要的时候还得负责处刑的危……
“夜间保洁员，就是在图书馆管理员第一天下班后，第二天上班前，把书柜，地板，读书区打扫干净的工作。”文和开心地回答。
“听起来就很辛苦呢。”我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这算什么工作啊？
让你去干机器人的活，然后把机器人供起来吗？
☆
等它慢慢把两个苹果吃完，我也对妖怪的工作也基本了解了。大多数妖怪成精前后的作息时间变化不大，就算精力充沛也不愿意牺牲休息时间去干活，所以应运而生了一批工作时间短，工作压力小，无法创造太大的价值也很难捅娄子的工作。
总之，妖怪的就业遵循一个原则：能力越小，责任越小。
如果能力再小一点——比如我面前这只小熊猫——它多干一天，老板就多亏一天。
“昨天晚上你好像没去图书馆。”我揉了揉它的耳朵，“会被扣工资吗？”
“我已经辞职啦。”它扭头看我，“因为想来找你。”它好像并不排斥我摸它的耳朵。
“万一找不到怎么办？”我又摸了一下耳朵。
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只有我居住在这个社区，没有具体到哪间屋子。这边还取消了访客功能，发现说不清访问对象和地址的陌生人会直接被保安大爷报警抓走。
“我到的时候，保安说看见你去动物园了。”它抖了抖耳朵，“找不到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原来是保安泄露的消息。随随便便就把业主的去向告诉一个打扮得很可疑的家伙，也太随便了吧。
……还是说他独具慧眼，轻易就看出面前这个人类是只货真价实的小熊猫？
“为了看我丢了份工作呢。”我没觉得愧疚，只是在陈述事实。
它仰头看着我，语气开朗且活泼，“我可以马上找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
哪怕我从没参加过工作，这辈子估计也很难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还是不免羡慕它。
“别找工作了，我养你呀。”——我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对小熊猫讲这句话。
“好呀好呀。”它看起来也很高兴，“我们在官网上登记一下，我就可以合法地跟着你蹭吃蹭喝了。”
对它来说，被人养着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蹭吃蹭喝”更像是难以完成的终极成就而非贬义词。它的自尊心坚如磐石，绝不会被这点小事影响。我很满意它的精神状态。
随后，在它的指挥下，我在它的通讯器上找到一个名为“精怪办事处”的网站。我在网站上提交了身份信息，申请和它绑定为情侣关系。关系选择里还有饲主、临时饲主，以及父母表亲等亲戚关系。
“你们不是不能被人类领养吗？”我顺手退出自己的身份界面，把通讯器还给它。
小熊猫开始认证自己的身份信息，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如果对方知道妖怪的身份，就可以被领养。”
“喔喔，你还是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小熊猫呢。”我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严肃的问题：该怎么做，才能自然而然地把小熊猫低头摆弄通讯器的样子拍下来？
“对呀对呀。”没等我想好，它在通讯器上按了个爪印，“登记好啦！应该一会儿就能通过。”
唉，它把通讯器收起来了。
话又说回来，有关妖怪的事，办事效率似乎有点太高了，高得不对劲。工作待遇好还能解释为对保护动物的关照，可这套完善且快速的工作流程实在说不过去。明明它们只是一群没什么反抗能力的毛绒绒不是吗？
我把跑来的黑猫抱在怀中。“是不是还有很厉害的妖？”
它直直地盯着猫，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的总负责人是条青龙。除了他以外，据说还有一些龙、麒麟、凤凰、朱雀之类的神兽，不过它们都没参加工作。”
“还有一些活了很久特别厉害的植物，它们有自己的地盘，也不用工作。”
傻瓜，这根本不是需不需要工作的问题。
怪不得妖怪的待遇这么好。——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搓了搓猫头。
和妖怪登记伴侣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不到十分钟，我接到一通电话，来电显示居然是“十一区妖怪民政局”。
“您好，这边是十一区妖怪民政局，有几个问题需要向您确认。”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可惜礼貌有限。
他不仅没问“现在您有时间配合吗？”，甚至没等我答应一声，说完开场白就自顾自地念起问题，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还是最死板的那种。
“请您确认，姓名为‘文和’的小熊猫精，没有对您隐瞒它的身份，也没有谎称自己是老虎、狮子等原型更危险的动物。”
“您确定对方表现出的是发自内心的爱，而非对长期饭票的向往吗？”
“您确定自己的感情应被归类于‘爱情’，而非对‘小熊猫’这个物种的偏爱吗？”
质问劈头盖脸地从话筒里砸过来，我感觉自己像是婚礼仪式上窘迫的新郎。区别在于新郎一般说“我愿意”，偶尔也能讲“我不愿意”，而我只能答“我确定”。假如答错，这通电话似乎就要直接转给调查诈骗案件的警察了。
我尽量礼貌地答了三个“我确定”，工作人员说了句“感谢您的配合”，直接挂断电话。他甚至没跟我道声“恭喜”。哪怕我没结过婚，也很难相信在民政局工作的同志的职业素养只是这样而已。
……等等。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文和，“接线员也是你们的工作岗位之一？”
“嗯嗯。”它点点头，旋即疑惑地一顿，“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