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那个接线员的精神面貌实在不像人。这么想着，我并未如此回答。虽然今天才知道世上存在妖怪，但我认为自己应该尽力维护人和妖之间的良好关系，毕竟维护和谐社会从我做起嘛。

    我是说，我觉得文和打不过那个接线员。

    我用“直觉”“是春天带给我的情报”之类的奇怪借口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又开始无聊。与其说我无聊，不如说是怕它无聊，我可是一个能在小熊猫场馆外静立半天，一句话不说的人。

    “你今天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晃了晃它的尾巴，惹来一阵惊异的视线。

    “看一天叮当猫也可以。”突然想起这一茬，我趁它还没表态，迅速补充。

    文和摇摇头，做出一个认真思索的表情。真不愧是小熊猫，表现得很聪明的同时还能看起来毫无威胁。半晌，它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什么都可以吗？”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都可以”的事哦。这么想着，我点点头：“什么都可以啊。”

    “我其实，一直想……”它难以启齿，纠结了一会儿，“……我一直很好奇动物园的苹果是什么味道。”

    它像只讨糖吃的毛绒玩具熊，我没法拒绝。

    ☆

    动物园门口排队的人比往常多。因为世界快毁灭了，大家终于发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不是公司，而是动物园吗？

    我当然知道原因并非如此。只是人群让我有些局促，思绪胡乱飘散。人多得就像草地里的草一样。

    这只是一个面向周围几个社区的小型动物园，没有非洲象，没有白牦牛，没有牛羚、棕熊、企鹅，只有一些好养活且在这一片受欢迎的动物。

    小熊猫，羊驼，考拉，白袋鼠，长颈鹿，鸳鸯。就这些。

    这地方小众到附近居民可以刷脸进入。包年的门票钱包含在物业费里，特地来玩的游客才需要去窗口买票。可现在三个窗口前都有一排长队，几乎看不见机器人忙碌的身影，这里居然变得这么受欢迎了吗？

    我朝排队的人群敬畏地看了一眼，暗道侥幸。来之前，我已经给文和登记了居民身份，可以直接带着他进去。

    站在人脸识别机器旁的机器人看到我来，礼貌地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一次性口罩：“您需要这个吗？”

    我可太需要了。感激地接过，我习惯性地恭维道：“谢谢，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

    “不用谢。”机器人条件反射似的吐出这三个字，身体僵硬了一瞬，继续说道：“刚刚，我辨认出您来自南边的艺术家社区，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今天动物园游览人数激增，可能会有人认出您，进而打扰到您。我是分析出这些信息所以才取出一个口罩给您，不是运气好。”

    谁说运气好了啊？我长长地吸了口气，“好的，谢谢你的解答。”

    说完，我拉着文和往里走，身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不用谢”。……添加礼貌程序的时候别忘了加感情模块啊混蛋！

    科技发展至今，机器人已经趋近完美，可它们真的能完全取代人类的工作吗？活了二十多年，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走进动物园的大门，就直接进入了广场花园。据说其他两个社区入口处也有花园。住在这边的人类貌似有某种不可言传的默契，就好像“一定要在入口建一座花园”是我们的传统习俗似的。

    路遇黑猫，退后三步。

    每逢入口，修个花园！

    大概就是这样吧。

    花园旁有两个餐厅，不按菜系分类，而是按游客种类分，带孩子的去左边，全是成年人的到右边。和歧不歧视无关，只是因为左边的餐厅不贩卖酒水。如此分类，再加一套身份识别系统——只读取年龄的那种——更方便相关工作人员管理。

    实际上，我曾不止一次看到工作人员推着装满酒水的小推车横越马路，从右边餐厅径直走向左边。带孩子的家长偶尔也有饮酒的需求。

    之所以一直看餐厅，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计划在动物园就餐。花园一角有受过良好训练的羊驼，负责驮游客转圈，文和一直往那边看，显然是很感兴趣。我们是不是该去左边的餐厅呢？

    人来人往，我怕他听不清，凑到他耳边问：“我们是先转一圈，还是先去吃饭？”

    他吃过苹果，现在应该不饿。

    就在我认定要先去找羊驼的时候，他手指餐厅：“我想先去吃饭。”

    “好——”我拖长声音答应一声，突然觉得养活小熊猫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又饿了吗？”

    “我不饿。”他直直地看着我，“可是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这双漂亮的眼睛承载早春的阳光，宛如微风徐来、光芒闪烁的海面，扰人的人群穿梭其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剪影。

    我带着他往右边走，突然注意到路边的野迎春已经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一簇挨着一簇，像一排满溢金色霞光的杯子。

    ☆

    我很少吃早餐。我的父母都是自由职业者——不爱早起的那种，小时候，如果我想吃早餐，陪伴我的只有一个彬彬有礼的机器人。孤单不说，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更愿意多睡一会儿，而且也没多饿。

    像在玩传帽子的小游戏，我顺其自然地继承了长辈不吃早餐的基因。近几年愈发随心所欲，还养成了早睡晚起的作息，所以……

    这碗“美味羊肉粉”实在无法勾起我的食欲。

    话说，虽然羊肉的“羊”和羊驼的“羊”不是同一个，但把这个特色招牌放门口，真的不会引起隔壁羊驼的恐慌吗？羊驼也许看不懂，但羊驼精一定能看懂。

    羊驼精肯定存在。那只看到招牌扭头就跑还差点把游客颠下来的就很有嫌疑。

    我胃口欠佳，文和倒是吃得开心。我一边咀嚼，一边计算他的食量，顺便在心里过了一遍夸赞食物味道的词语：香飘十里，望眼欲穿，齿颊生香，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再过一会儿，如果他想聊这顿早餐，我就有话讲了。

    小熊猫不仅吃苹果慢慢的，吃早餐也不快。明明不想吃东西的是我，结果先放下筷子的也是我。

    “吃不下的话别勉强，一会儿还有苹果。”

    他顿了一下，左手上抬到齐肩的高度，冲我张开手掌：“我还可以吃五碗。”

    “哇。”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那我再给你点些别的？”

    “不用不用，”他急急忙忙地拒绝，“我真的不饿。”

    这间餐厅只有大堂没有包间，餐桌与餐桌之间相隔三米左右，空气切割出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这里是当之无愧的舒适用餐区域，却不适合谈论敏感话题。

    敏感话题，比如：你们妖怪的食量是像机器人的电量一样，能长时间绝食，能一次吃很多，吃饱一次能顶好几天吗？

    等他用餐完毕，我们骑在羊驼背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

    天气还未回暖，大多数植物前不久才长出新芽，枝条细细的，叶子小小的，偶尔能看见几朵小花。羊驼晃晃悠悠，一眼望去，花儿仿佛开在空中似的。

    再往前走，左边的道路消失，变成一大片人造湖。湖边栖息的鸳鸯是动物园的员工，但湖中游来游去的鱼不是。这里是附近爱好钓鱼的业主的根据地。

    我看到好几个游客指着他们的钓竿，齐声惊呼。很费解吧？动物园的人造湖没有一条锦鲤，尽是青鱼鲈鱼罗非鱼。

    “想钓鱼吗？”我指着湖面问道。

    文和眉头一皱，看起来十分抗拒：“我不会钓鱼，但可以陪你去。”

    “我不喜欢钓鱼。”我带他往前走，“还是去考拉馆吧。”

    这条路往里走，会依次经过考拉馆、袋鼠馆、长颈鹿馆，最后才是小熊猫馆。我经常来看小熊猫，但几乎每次都直接往里走，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考拉了。

    “考拉。”他眼睛微微睁大，脸上浮现开心的笑容，“我知道！它们很会爬树。”

    “你也很会爬树。”我为什么突然夸他？

    “还是它们厉害一点。”他腼腆地挠挠头，像是在说“我也没那么好啦”。

    考拉馆里有三只考拉，旁边公告牌上贴着它们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很多小朋友围在那，一边大声念告示牌上的字，一边盯着树上的考拉，试图认出它们到底是哪一只。

    我无法通过照片辨认考拉，我觉得考拉都长得差不多。但文和不同，他能认出每一只考拉，甚至第一印象不仅限于外貌和名字——

    “我觉得巧巧右边那些叶子看起来要比这个好吃一点。”他指着名为“巧巧”的考拉手中吃了一半的食物，“难道它喜欢涩一点的口感？”

    “它为什么要坐在那？明明下面那根树枝坐着更舒服……啊，是因为围观的人多，所以太紧张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太专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