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吃早餐，小老虎趴在我身边。就在刚刚，我想去敲另一间客房的门，小老虎直接从厨房冲出来拦住了我。

    “白大哥也不吃早餐？”我纳闷地问。

    一日三餐不是人类流传数千年的好习惯吗？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小老虎做出一个猫科动物标准的伸懒腰姿势，似乎也有些困，“爱睡懒觉，不吃早餐，没有急事早上一定看不到人。”

    白大哥怎么样我倒是无所谓。“春一之前还陪我看了一上午哆啦A梦……”我喃喃地说。

    “不是你叫他起来吃早餐的吗？”小老虎打开蒸笼，端出里面的包子，“我们去客厅吧！”

    “喔喔，好。”

    我感觉自己的腿脚不太灵光，但最终还是靠本能成功抵达餐桌旁了。小老虎抬头看了我一眼，用前爪轻轻敲了敲地面，“没关系的，春一时不时就会早起去动物园看小熊猫，你还给他省了通勤时间呢。”

    通勤时间又是什么啊，他又不是过去上班的。我咬了一口包子，“可是那天我没有变成小熊猫的形态。”我难以辩解自己和动物园里的小熊猫不一样，就像人和人也不能因为都是人于是画上等号。很多人都有小熊猫脸盲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就算是人形，不也是小熊猫吗？”小老虎顺手把餐桌的保温系统打开。黑猫从桌底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对我礼貌且无意义地“喵”了一声，转身走进猫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它乖乖地在猫窝里团成一个圈——吃过早餐，又开始睡觉了。

    “小老虎，你困不困？”鬼使神差的，我问了个蠢问题。

    小老虎摇头，“我本质上是个机器人。”它看着我，“虽然春一讨厌早起，但他不会因为早起生气，别纠结啦。”

    我没说话。

    “给你看个好玩的视频。”小老虎四处张望，确定现场没有第二个生物在场，也没有闹鬼，抬起前爪在我眼前投射了一个光幕。

    我咬着包子，好奇地看过去。

    画面里，两个小朋友坐在餐桌旁，一个比另一个高一个头左右。他们长得很像，主要是脸上那抹无法忽视的困倦很像。

    “这是……”我飞速朝主卧的方向瞥了一眼。

    小老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像特务接头一样严肃。

    一盘饺子从画面外推进来，摆在他们面前。幼年体春一往后缩了缩，两条腿悬空，无声地反抗着。与他相反，白大哥哀嚎一声，死死拽住机器人。

    “我不想吃早餐！我要睡觉！”不愧是日后会成为元帅的人物，非常善于行动和发声。

    “您已经起床了。”机器人任他抓着，平静地说道。

    “明天不要叫我起床！”

    机器人还是一副冰冷无情的模样。“这是您的父母出门前交代我做的事，如果您想更改，可以联系他们。”

    “联系？怎么联系啊！”白大哥扑上去摇晃机器人的肩膀，“他们说什么要过二人世界，出门旅游从来不带通讯器，没半个月肯定回不来……连续早起半个月和上刑有什么区别！你们这是虐待儿童！”

    “您太夸张了。”机器人说，“勇敢地接受现实吧，像他一样。”

    画面再次转到春一这边，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察觉有人在看他，缓慢地扭头，和哥哥对视。双眼无神，看着莫名有些恐怖。

    “啊。”春一又咬了一口饺子，像在啃毒药。

    “我正在，吃，早餐。”春一咽下饺子，用平静到失去生机的语气说：“我正在，死去。”

    白大哥双唇微微张开，深呼吸一口气。

    “看看你们都把我弟逼成什么样了！”他猛地把机器人扑倒，两人一起出了画面。视频里只能听到白大哥抓狂的声音。

    “我跟你拼了！！！”

    “……”

    视频结束了，我久久不能言语。

    “这么多年过去，春一已经学会当面拒绝了，”小老虎说，“只要他不直说，就是没生气。”

    “……真，真的吗？”

    小老虎迟疑了一瞬，“就算有一点生气，也是气叮当猫。”它严谨地说。

    我心虚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哆啦A梦。

    ★

    等到再见他们，时针已经走到十一附近了。

    白大哥先从房间走出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明显恍惚了一下，“小熊猫，你没去补觉吗？”

    “没有。”这话说得像是人人都该睡懒觉。

    他朝我竖起大拇指，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他好像还有什么要对我说，但偷偷瞥了一眼挂钟就放弃了，“我去看老虎做菜咯。”他挥挥手跑开。

    不到半分钟，春一也出来了。他走出门，先是打了个哈欠，随后刻意挺直后背，眨了眨眼，整个人就从半梦半醒状态就切换为清醒状态了。

    “不是说小熊猫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吗？”他坐在我身边，凑到我耳边问：“你怎么一直这么精神呀？”

    “因为我是小熊猫精。”我一动不动，“是妖怪，就是……妖，精力会比动物好一点，作息也……”

    “怎么还卡顿了，”他笑了两声，从我身边挪开，“别紧张，又不是在审犯人。”

    我深呼吸一次，“大多数妖怪都可以睡一个很长的觉，然后长时间不睡觉；或者反过来，长时间不睡觉之后，睡一整天就可以恢复精力。”

    “和人类，还有没成精的动物不一样，我们不需要太规律的作息，也不用工作几天就休息几天。”

    “这样啊，”他了然地点点头，突然问道：“21世纪有妖怪吗？”

    “欸？”我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就跳到了这里，“应该，应该有吧……”

    “我就知道调休肯定不是给人类准备的。”

    调休又是什么？我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问。我的历史学得一团糟，近三百年的重大事件都记不清，更别说是21世纪了。

    教我们历史的是一条据说记忆只有七秒的鱼。它之前生活在道观里，好像活了很久，其他老师都不敢惹它。每次上课，它就给我们念一段由年代和光辉事迹组成的报告——没有前因后果、环境渲染，只是一段漂亮的总结——念完就下课。虽然很无聊，但不考试，也没有作业，我其实还挺喜欢这门课的。

    我印象中它没有提过“调休”这个词，想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们在聊什么？”白大哥端着盘子走过来。他好像在和小老虎抢活干，我感觉小老虎看起来不太开心。

    “历史，随便聊聊。”春一招手把小老虎叫过来，“你怎么啦？看着这么委屈。”

    白大哥缓慢地眨了下眼，表情说不出的心虚。

    小老虎后者耷拉着脑袋，指着白大哥：“春一，他欺负我！”

    春一抬起眉毛，用不善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哥哥。“刚睡醒就虐猫啊。”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白大哥从口袋里拿出一簇毛，“我只是轻轻拽了一下，谁知道它掉毛这么厉害……”

    “他薅我头顶的毛！他想让我变成秃顶虎。”小老虎气得都站起来了。

    “只是轻轻扯了一下！”白大哥不动声色地把虎毛揣回兜里，理直气壮地说：“谁都会有这种好奇吧，机器虎会不会掉毛什么的。”

    春一仰头看着大猫，拽着它一只前爪让它重新四脚着地，开口想说什么，但突然停住了。他低头，张开手掌，几根虎毛留在掌心。

    两人一虎看着那几根虎毛，陷入寂静。

    半晌，春一把虎毛放在桌上，“先吃饭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怎么回事？”白大哥追问。

    春一平静地回答道：“换毛期。”

    机器虎为什么也有换毛期啊！

    ★

    “你是说，为了追求拟真程度，你找人做了个换毛软件，给小老虎安装上了？”

    饭后，我们排排坐，呆呆地看着春一拿出通讯器把小老虎身上因为换模块默认重启的软件选项一一关闭。换毛、每天强制打盹三小时、在山谷中有概率突然大吼、攻击敌人时有概率大喊“去死吧！武松”……这似乎有些太过拟真了。

    显然换毛软件不止可以换毛。春一又拽了一下小老虎爪子上的毛，这次虎毛纹丝不动。“我当时觉得市面上的仿真机器人改造方案都不够真，本质还是服务类机器人，所以我……”

    “停。”白大哥纠正道：“小老虎是有服务功能的陪伴型战争机器人。”

    “战争机器人？”我惊呼出声。这玩意儿不是军方全权管控，和平年代常人根本不能接触吗？这对于所有人，以及大部分妖——比如我——来说都是常识中的常识，因为战争机器人能在顷刻间夺走我们的生命。

    白大哥纳闷地看了我一眼，“军衔在一定等级以上，可以依法申请战争机器人保护亲人。”

    “小老虎还是我的研究项目，程序上就更合法了。”

    春一也跟着应了一声，把小老虎的爪子拿起来放在我的手上，“别怕，我们都是好人。”

    “我只是有点惊讶……”我捏了一下虎爪，手感很好，于是又捏了一下。

    “原来我这么厉害！”小老虎晃了晃尾巴，“那个……春一，可不可以……”

    它扭扭捏捏地说：“可不可以把对敌人喊‘去死吧武松’那个选项打开？”

    “不可以，也就是之前忘了……总之我马上就要卸载这个软件。”春一话音一转，鼓励道，“你可以自己喊呀，什么时候喊都可以。”

    “对哦。”小老虎恍然大悟。

    ★

    “说说正事吧。”

    白大哥讲出这句话，距离小老虎想打武松事件，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中间他们又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这次我也去睡觉了。虽然不困，但睡觉本来也是我的午间爱好之一。

    “什么正事？”春一靠在小老虎身上捧着书看，应该是没看过的，后半部分没有便签。

    “为什么突然申请格斗模块？”

    “因为感觉它还不够强。”

    “……你想造反啊？”

    “一个战争机器人够造反吗？”

    “最后一个月了，能忍就忍忍……”

    “我没想造反！”春一咬牙切齿地翻过一页，“我投资的小熊猫馆有只小熊猫被偷了。”

    “那你报警啊，”白大哥顿了一下，“难道你先想到的是自己抓小偷然后让小老虎揍他一顿？这个脑回路也太暴力了吧……”

    春一没再理他，拍了拍小老虎，继续看书。充当超大号靠枕的老虎和主人心意相通，主动给白大哥讲述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白大哥眉头紧蹙，“那个王园长，他现在觉得是你记错了？”

    “嗯。”春一顿了一下，“你也觉得是我记错了？”

    “你不会记错。”白大哥眯起眼睛，“之前的监控查过吗？数一数监控里的数量，和你手里的视频对比不就可以了。”

    “动物园不能设置针对动物的监控，我们查了动物园和小熊猫馆出入口的监控，没发现能带走小熊猫的人。”春一叹了口气，“你一点都不爱去动物园。”

    “就算真要去也不是去看监控啊。”

    对话进行到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个办法。”白大哥突然开口。

    “什么办法？”春一瞬间合上书坐直。

    “‘末日调查员’，叫‘记录员’也可以。”白大哥叹了口气，“一会儿记得提醒我给你们签保密协议啊。”

    “先别管协议，”春一摆摆手，“‘记录员’是什么？展开说说。”

    “这是一号那天开始招募的一个职位——当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拢共也没几个。主要负责把这个月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不知道是要埋起来还是干什么，我当时散会就回去睡觉了，没多问。”

    急着从只有几个人的保密会议中离开，只是因为想回去睡觉？我觉得我严重低估了睡眠对人类的重要性。

    “不是马上就要世界毁灭了吗？”

    “就是因为快要毁灭了才要记录。”

    春一“哦”了一声，又问：“这跟调查小熊猫失窃有什么关系？”

    “记录员可以查看的监控数量占总量的95％，如果有需要，可以申请到除绝对机密之外的监控查看权限。还有与县级执法部门平级的执法权限，这个是定死的，不能往上升。”

    “但，”白大哥看向春一，“众所周知……”

    “只要有执法权限，就可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立案、调查——”春一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

    “然后找回小熊猫！”他们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