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他看见了他的母妃沈若兰,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谢逾明蓄在眼里的泪啪嗒往下掉,他伸出手去拉他的母妃,被沈若兰一把拢在怀里。他埋着头,哽咽道:“母妃,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皇爷爷要杀了我们吗?”
沈若兰抱紧他,颤着声音说:“不会的,皇爷爷怎么舍得杀你……”
她顿了一下,身子往后退开一些,柔声说:“逾明乖,母妃现在就带你走。”
谢逾明立即点头应了,慌乱恐惧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可是,下一瞬——
一道寒光从沈若兰的腹部突出来,他的脸上洒满了滚烫的鲜血,烫得他发痛。
他的母妃在他面前被一剑刺穿,他失声喊道:“母妃!”
他张口的时候,脸上的鲜血淌进他的嘴里,在舌尖绽开,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谢逾明透过朦胧水雾看到沈若兰身后的人被人一剑划破颈间,砰地倒下。一黑衣男子扶住沈若兰摇摇欲坠的身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母妃!你怎么了?母妃,你不能死……”
沈若兰颤巍着伸出双手,擦拭谢逾明脸上的血,她气若游丝地说:“逾明,母妃……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谢逾明摇头,双手紧紧地拉着他的母妃,哭喊道:“不要……我不要走,我要永远跟母妃在一起!”
沈若兰像是发现这血迹擦不干净了,只会越擦越多。她停下擦拭的手,捧着谢逾明的脸,艰难地说:“逾明,崔叔叔会带着你出去……”
“我不要……母妃,我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乖,”沈若兰嘴角有血流出,她像是没察觉般,捧着谢逾明的脸,艰难地喘气道:“逾明,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报仇……”
谢逾明泣不成声:“母妃……”
沈若兰没再说话,涣散的眼看着谢逾明,像是要把这张脸永远刻在脑海里。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白玉龙形佩,缓缓地戴到谢逾明脖颈上。
四周是火舌吞噬万物的噼啪声,空气也越来越灼热。
谢逾明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是不停地叫着母妃。他看到沈若兰转头去看身旁的那个黑衣男子,嘴唇翕张,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见那个黑衣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母妃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就这么阖上了双眼。
他哭喊着抱紧沈若兰的尸身,脸埋在她的胸口,脸上的血蹭在那华丽的衣袍上。
谢逾明醒来的时候在一辆马车上,身边没有阿兄,没有母妃,也没有父王。
“醒了?”
有人在和他说话,他呆滞地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是那个黑衣人。
他想问那人他的母妃在哪,他张开嘴,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人,嘴巴开合,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崔逸看着眼前满脸悲痛和慌乱的脸,看他嘴唇翕张,他没有听到声音,但是他看懂了。他把手放在谢逾明柔软的发顶,不忍道:“你母妃……”
谢逾明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嘴巴,祈祷着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消息。
他紧紧抓着崔逸的衣袍,听见他说:“她永远留在东宫了。”
以往有人夸他聪慧,他都会得意。此时,他只希望自己是个傻子理解能力有问题,留在东宫是在那里生活的意思,而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突然抱住他,对他说:“我会送你去河州,你以后就在那里生活。”
为什么他要在河州生活?为什么没有其他人一起去河州?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心里的疑惑问不出口。
他的眼泪打湿了眼前的衣裳,崔逸就一直这么抱着他。
“母妃!”沈遇安蓦地睁开双眼,失声叫了出来。
门外传来顾怀时焦急的声音:“主子,你还好吗?”
沈遇安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块帕子,擦拭脸上的汗水,拨高声音道:“无事。”
隔壁房间里的季南风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母妃”,当他睁开眼睛却只听到沈遇安说无事的声音。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大概是最近太疲累了,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沈遇安垂眸看向浴桶内的水,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他仍觉得有些热。
自十二年前为解毒服下玄冰草,每到月圆之夜他便会全身发烫,如同烈火灼烧。安远山捣鼓了十余年,至今未找到根治之法。只得每三日服一次药,发作时以针灸治疗,辅以冰块降温,以缓解发作时的痛苦。
沈遇安起身擦拭身上的水渍,穿上衣服移步到房门处推开门,对守在外面的俩人说:“今夜无事了,回去歇息吧。”
安远山又累又困,见沈遇安没事,松了口气:“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我回去了啊。”说完打着呵欠回房了。
顾怀时叫人将沈遇安屋内整理好,安排了几个近卫守夜后也离开了。
沈遇安睡在床上,闭上眼睛,看见的都是火光滔天的场景,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哀嚎声。
十二年了,他不想再等太久,迫不及待把那些手上沾满鲜血的人送到地下去赎罪,唯有如此那些亡灵才可以安息。只有他登上那九重阙,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才能为父翻案正名。
翌日午后,沈遇安跨出房门,抬眼见季南风坐在院子里,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梨树投下斑驳的光影,打在季南风略显苍白的脸上。微风和煦,吹起他的额发,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跳了一场缱绻缠绵的舞。
感受到目光的季南风偏头看向沈遇安,寒暄道:“今日天气不错。”
沈遇安迈步走向那不知注意身体的人,看着他因病干燥的嘴唇,面无表情道:“怎么,又不想活了?”
季南风没有回答这个刁钻的问题,反问道:“你说话一直这样么?你可知这半点不讨人喜欢。”
沈遇安嗤笑一声:“要你喜欢做什么?”他瞥了眼季南风的腿,“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不过是劳动了一下顾统领。”季南风如今尚未伤愈,若不是顾怀时他还真不能自行走到这。
季南风顿了片刻道:“沈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不过是担心沈公子到了婚配的年纪觅不到良配。”
沈南风冷眼扫过季南风的脸,什么良配他根本不在乎,他的心里只有复仇二字。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又勾起他昨夜的梦,在那场大火前他刚与季南风分别不久,他刚和季南风、谢煜月一起逛完灯会,回去后就盼着次日去找季南风,好让他再舞一次那招坠青云。
翌日,当他醒来时却得知季南风已经离开临安,给他留了话说等他回来。
他没有等到季南风回来,等来了封锁东宫的消息。
他不知道东宫什么时候解禁,也不知道季南风什么时候回来。他每日回想着那日在街上看花灯的画面,还有季南风舞剑的样子,怀念他最后的自由时光。
他就这么等着,直到等来了那场漫天大火。
“你那把剑叫什么?”
季南风有些诧异,不知沈遇安话锋怎转得如此快,还是坦诚回道:“赤霄剑。”
沈遇安又问:“师承何人?”
“家师早已仙逝,”季南风看向院子外,继而垂眸道:“想来沈公子不曾听过。”
沈遇安想那位冯老先生也早在季南风战死一年后去世了,这一切只是巧合吗?他不由得又看向季南风那张脸。
“我竟不知自己竟还有几分姿色,”季南风与沈遇安四目相对,“值得沈公子老这么盯着我瞧?”
沈遇安面不改色地说:“你该庆幸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
季南风不解沈遇安何意,对方显然也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
院子外响起银铃声,沈遇安便知是楚书冉回来了。他转头看向院门,楚书冉大步跨了进来,见着沈遇安便飞奔过去,抱着他的胳膊道:“宴清哥哥,我回来了!”
沈遇安问:“这次可玩尽兴了。”
楚书冉连连点头,笑吟吟道:“嗯!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宴清哥哥,等你闲下来了陪我再去一次好不好?”
季南风看着楚书冉这黏糊劲,心想自己方才的话说早了,看样子还是讨人喜欢的。再看楚书冉这模样,自是当得起一声良配。
沈遇安说:“既玩尽兴了,还去做什么?”
“那里好吃的东西好多,我还没吃够呢,”楚书冉说着又叫人把带回来的东西一股脑放在石桌上。
季南风自觉该走,却又不能自行走动,一时竟也有些坐如针毡,只得听着楚书冉热情的介绍。
“这些可都是我和阿四大老远给你们带的,全是南洛特产,可好吃了!”
沈青扫了眼桌上满当当的东西,随口问:“都有什么?”
楚书冉数豆子似的,“可多了,有桂花拉糕、荷叶糯米鸡、芸豆卷……”她俯身拎起袋苹果奶糖说:“还有这个,全是给你的,我是不是很贴心啊。”
季南风想起桌上的那个糖盒,原来这人的糖都是别人给他买的,自己这是沾了光了。
见俩人寒暄得差不大多,同楚书冉一起回来的陌羽道:“主子,属下有事要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