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与北梁已停战十年,有北梁人并不稀奇,可这两个人无论是身形还是走姿,都不像是寻常的行商之人。
沈遇安目光沉了下来,低声道:“派人跟着。”
顾怀时颔首,出门叫了两个人去跟着,回来时带了一个人,他抬手道:“主子,这位便是旦州司马赵松林大人。”
沈遇安抬手请人入座。
顾怀时又道:“赵司马,这位是我们阁主沈遇安。”
赵松林道:“久闻沈阁主大名,今日得见乃赵某之幸。”
“赵司马抬举,”沈遇安对顾怀时道:“给赵司马斟茶。”
顾怀时依言斟茶,退到一旁。
沈遇安道:“想必赵司马已经知道今日为何请你前来。”
赵松林放下手中杯盏,敛起笑意,沉声道:“若顾统领所言属实,此事我赵某定是要管的,身为朝廷命官,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赵司马大义,”沈遇安抬手向前微蜷,“把东西给赵司马。”
顾怀时两手托着个木箱递到赵松林面前,“还请赵司马带回去细看。”
赵松林伸出手搭在木箱上,神情愈发沉重,他摩挲了几下木箱边缘,缓缓收回手。
他郑重道:“若还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还请沈阁主直言,若是能还旦州百姓一片清明,赵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遇安说:“有赵司马这句话,沈某便放心了。”
顾怀时守在外边,一盏茶后门开了,赵松林道:“今日幸得沈阁主和顾统领款待,待此事了结,赵某再宴请二位,届时还请赏光出席。”
沈遇安和顾怀时客气应下。
待人走后,沈遇安看着一楼戏台久未开口。顾怀时顺着沈遇安的视线往下看,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主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戏我以往从未听过。”
沈遇安不常听戏,并非所有的戏曲都听过,可今日这曲有些怪,和他以往听过的风格差太多。
顾怀时闲时只爱舞刀弄剑,鲜少做这些听戏品茗的风雅之事,他抬手摸着脑后,猜测道:“许是旦州特有的?”
沈遇安未置可否,收回视线,淡声道:“回去吧。”
济世堂内众人还在等沈遇安和顾怀时回来用饭,沈遇安前几日都是自己在屋里用膳,可楚书冉昨日午后才回来,便闹着今天要所有人一起才行。
阿四盛了碗鸡汤,又夹了些菜一起端到季南风屋里,他把饭菜和汤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扶季南风,“乔大哥,你现在是病患,得按时进食,这样才好得快。”
阿四年纪虽小,平日里也总是嘻嘻哈哈的,但关键时刻挺会照顾人,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听你的,”沈遇安问:“阿四,你从小就在明月阁吗?”
阿四扶着季南风坐下,把盛着米饭的碗和筷子递给他,“我小时候在幽州长大,是公子把我捡回来的。”
听出其中端倪,季南风暗道自己问错了话,他正琢磨着怎么换个话题,却见阿四满脸笑意。
“乔大哥,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开心,那时候主子穿的一身白衣,朝我伸出手,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看到神仙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他越说笑意越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被主子给捡回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拍脑袋道:“乔大哥,你也是公子捡回来的!咱俩还真像,你以后也不会饿肚子的,也不用再受伤了,主子那么厉害定能保护你。”
季南风噗嗤笑出声,阿四以为他不信,把脸凑上去,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
季南风抬手轻拍上他的额头,说:“我知道,你很幸运,我也是。”
他偏头看向床边的小桌子上那盒糖,倏然绽开一抹笑,想起昨日回头时那人往兜里放糖的样子,不禁扬起嘴角,这是那个人给他的善意。
阿四问:“乔大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季南风摇头,随即又问:“阿四,今日药房煎了几碗药?”
“两碗,”阿四不知季南风问这个做什么,好奇道:“怎么啦?”
两碗,那今日便又是沈遇安用药的日子,他听安远山无意间提起过,沈遇安体内有很厉害的毒。
他随口道:“想知道自己还要喝多久的药。”
阿四只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伤好不了,安慰道:“安伯的医术这么厉害,你肯定很快就能恢复了。”
季南风说:“承你吉言。”
前厅离得不远,隐约能听到楚书冉的声音:“宴清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季南风对阿四说:“我这里无事,你快去吃饭吧。”
阿四一早就饿了,看着季南风吃饭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起身道:“那我走啦,乔大哥你吃完饭叫我一声,我来扶你回床上。”
阿四冲进前厅的时候感受到了沈遇安的目光,以为他是嫌自己闹腾,连忙放慢脚步,冲沈遇安挤出个笑。
沈遇安的视线落在阿四身后,没有看到人。
那人昨日分明已经下床了,看他气色恢复不少,今日竟不来一起用饭。
他明知故问:“阿四,那人呢?”
阿四走到桌边,挠头道:“主子,我担心乔大哥饿着给他送到屋里了,这会快吃完了。”
沈遇安冷声道:“你倒是好心。”
阿四总觉得沈遇安生气了,放下手在楚书冉身旁坐下,垂着头没再说话。
季南风放下手里的碗筷,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心中触动。他低下头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叹了口气。
这里离幽州不远,等他好些就即刻赶过去。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他想知道的答案就藏在季行州身上,待事情解决他便可以赶往心心念念的临安。
旦州城门处,有一高大挺拔的男子策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人,排场够大。有人上前带路:“季小将军请随小的往这边走。”
季行州抬手扬鞭,跟了上去。
到了地方季行州翻身下马,把随身带的剑扔给门房,抬步进了院子。
季行州在前厅落座,侍从为其斟茶,躬身道:“将军,殿下有要事在忙,还请稍候片刻。”
季行州颔首。若非他还不知道季南风所在位置,断不会在此受气,虽心中不悦却并未显露半分。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等待,不急于这一时。
侍从已为其斟了两次茶,他只是慢慢端起茶盏,不急不躁,只偶尔抬眸看向门口。
终于,脚步声由远及近,季行州朝声音来源看过去,看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
他起身放下杯盏,起身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今日傍晚的风有些大,天空暮色沉沉挂着几朵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安远山边收草药边嘀咕:“中午还艳阳高照,眼看马上就要下雨,这老天爷变脸也忒快。”
安远山见今日阳光正好,便想着晒一下自己的宝贝药材,不想就要下雨。阿四从檐下跑过去,“安伯,我来帮你!”
“好小子,”安远山说:“安伯没白疼你,快点啊。”
阿四喊了一声“好嘞”,过去拾起草药大步往季南风房间走。这屋里堆了许多东西,都快成安远山的库房了。
他将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见季南风在看书便凑了过去。
“乔大哥,你怎么又在看这本书呢?”
季南风闻言合上书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阿四凑过去看,书皮上写着‘南陀录’几个字。
“这书主子以前也爱看。”
季南风眉毛微挑,不想沈遇安竟还爱看医书。
这书是南陀医书,里面记载的都是南陀特有的毒以及中毒后的症状和解法,且书中都是以真实事件来讲解,季南风见安远山看过几次,心生好奇便借来看看。
季南风说:“沈阁主还真是博学。”
阿四咧嘴笑了,与有荣焉地说:“那是,我们主子博古通今,博学强知,就没有他不会的。”
房门处传来吱呀声,安远上怀抱着几本书进来,嘴上咕哝着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
“就这么一会儿,天都黑了,”安远山注意到季南风视线一直跟着自己怀里的书,问他:“那本书看完了?”
季南风看书速度极快,早已将那书看了两遍,“看完了,只是上面有许多毒和药我从未听过,病症尤为奇特。上面还有一种毒没有名字和解法,只有病症。”
安远山毫不意外地说:“上面的毒和药大多都是南陀才有,南陀又是番邦小国,你不曾听过再正常不过了。”
他说着走到季南风身前,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那毒,未取名字是中过的人寥寥无几,没有解法自然是还没有人找到对症的解药。”
季南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安远山问:“可是看上我手里的这几本书了?”
季南风颔首道:“安伯可能借我一阅?”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安远山把怀里的书依次展开递过去,“想看哪本自己挑。”
季南风视线从几本医书上扫过,夹在中间的一本上露出‘北梁’二字,他想起自己刚从天牢出来时给自己疗伤的那位女医,其医术恐不在安远山之下。
他抽出那本书,“那我便不同安伯客气了。”
安远山说:“眼光不错啊,这本是我刚找姜家丫头借的,还没来得及看呢,你可别给人弄坏了啊。”
季南风笑道:“安伯放心,我定会妥善保管的。”
他刚想打开书看看,倏然竖起耳朵,表情严肃,随手将书塞到枕头下边,从床边拿起赤霄剑,快速而沉稳地说:“有危险!阿四、安伯躲到我身后!”
脚步声自房顶上传来,随即刀剑相接的声音响起,屋顶的瓦片被踩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