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炸响,在夜空中化作白光,照亮房顶的黑色身影。
黑衣人众多,像是一群索命的幽灵盘旋在屋顶之上。人群中一双眼猩红发亮,毫不遮掩眼中狠厉,蒙着面也透出几分志在必得。
黑衣人接连翻身跳下屋顶,直奔季南风所在的房间,却在半空中被箭矢贯穿,发出声声哀嚎。
屋顶有人大声喊道:“有埋伏!”黑衣人瞬间四散开来。
顾怀时抬手向前挥:“上!”
明月阁近卫和济世堂的守卫从四面八方涌上房顶,一时之间呼痛哀嚎此起彼伏,在雨夜里显得越发凄厉。
雨水夹着血水自房顶淌下,将地面洇成红色。
季南风所在的房间屋顶骤然发出一声巨响,在厮杀的声音里也格外清晰。季南风抬眼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伴随着惊雷声响起,一道白光自夜空透过漏了的屋檐照射下来,照着那提着剑站在屋里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
这些人一来便直奔季南风的屋子,他知道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他忍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站稳,将阿四和安远山护在身后。
“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并未作答,持剑直刺向季南风,季南风腿脚不便并未往后撤,他侧身避过剑锋,抬起手里的赤霄剑刺向黑衣人。尽管他极力掩饰,黑衣人还是看出他的腿伤未愈,专攻他下盘。
黑衣人攻势凶猛,季南风每次挥剑都会牵动伤处,有些招架不住。
他身后的阿四出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拉着安远山站在季南风后面一脸戒备,他没有佩剑,一时帮不上忙,不知该如何是好。安远山低着头在兜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
暴雨毫无遮挡地从屋顶窟窿倾洒下来,屋里很快积了水,又有两个黑衣人跳了下来,攻向阿四和安远山,阿四用匕首艰难抵抗,稚嫩的脸因为用力挤在一起。
季南风脸色苍白,额上的汗水成股流下,像是淋了雨一般。
他喘着粗气咬牙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只要你们放过他们,我听凭处置。”
黑衣人道:“和你有关的都得死!”
声音分明是压着的,本能的想要掩饰自己原本的声音,可季南风还是心里一紧,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来不及多想,黑衣人的剑再次袭来,他提剑挡住剑锋,看向那人的眼睛。
怎么会如此眼熟?
黑衣人突然后撤,抬脚扫向季南风的腿,季南风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刚好与阿四和安远山站在了一处。
黑衣人冷笑,声音像地狱里的恶鬼,“季南风,这么多年过去你不过如此,今天我就送你上黄泉路!”
剑直直刺向季南风的心口,一阵白雾瞬间在屋内弥漫开来,“铮”地一声响起,有兵器落地的声音。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了的掌心,不甘地哼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转身离开。一把剑自身后袭来,黑衣人警觉地侧身避开,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剑锋擦着他的左边胳膊直直插到前面的墙上,胳膊顿时血流如注,他咬着牙出门走远了。
白雾之中,阿四扶着季南风担忧地问:“乔大哥,你没事吧?”
屋顶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经止息,季南风微弱的声音清晰可闻,“无事,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方才可有伤到?”
安远山没说话,只是紧张地拉起季南风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腕上。
阿四说:“没事,那两个黑衣人身手一般,我没有正面迎上去,并未伤到。”
季南风松了一口气,紧紧提着的心放了下去。慌乱过后,他的脑海中又想起方才那个黑衣人的眼睛和声音,他断定那人自己见过。
“还好我趁乱放了颗烟雾弹,”安远山放下他的手,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养回来的,这下好,这么一折腾,又得多躺几天。”
“你们没受伤就好,”季南风心中羞愧,总觉得自己即使伤病未愈也不该继续在这添麻烦了,“我看……”
“季南风。”
季南风猛地抬起头,看向白雾散尽的地方,沈遇安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要将他看穿,又像要将他的脸刻进脑海。
他脑海里响起方才黑衣人喊的那句‘季南风,这么多年过去你不过如此,今天我就送你上黄泉路!’
是他死里逃生得意忘形,一时忽略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季南风迎着沈遇安的目光,里面有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唯独没有仇恨。
他嗫嚅道:“……是我。”
他觉得自己定是疲劳过度以致于精神恍惚,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沈遇安眼里蒙上一层薄雾。
他听见沈遇安问:“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沈遇安看着季南风嘴唇翕张的样子,说啊,怎么不解释?为什么让我等了十二年?为什么让我见到故人却不敢认?
沈遇安早在季行州进城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部署,当陌羽禀报季行州已经出动的时候他就藏在暗处,只等季行州来揭开季南风的面具。
当他听到季行州叫出季南风的名字,胸口像突然炸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直到季行州一剑刺向季南风他才回过神来,用袖中匕首截落季行州的剑。
没有听到季南风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微颤:“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季南风觉得自己感受了眼前这人从眼底溢出来的悲伤。
“什么季南风?”安远山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季南风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季南风看着沈遇安漆黑迷蒙的眼睛,哑声问:“你是谁?”
沈遇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剑穗,用手指勾起上面的线,上前两步将剑穗垂在季南风面前。
季南风盯着剑穗看了良久,脑海里浮现出他和谢逾明、谢煜月在街上猜灯谜的画面,每个谜底他们都猜出来了,收获颇多,谢逾明却一眼就看上了个剑穗,他把剑穗放进怀里,说以后要挂在自己的剑上。
他缓缓抬眸,不可置信地叫出记忆深处的名字:“逾明?”
沈遇安颔首,落下一滴泪。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落泪了。
安远山拉着阿四起身往外走,“外面肯定好多人受伤了,快跟我一起去看看。”阿四一头雾水地跟安远山出去。
沈遇安看着季南风 ,乔枫南,原来他早就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南风哥哥……”
尽管身上各处都在隐隐作痛,季南风还是伸手掐了下自己的的胳膊,痛,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你……你如何活下来的?”
沈遇安俯身将浑身湿透的季南风打横抱起,哑声道:“先去换身干净衣裳,不然伤势会加重。”
这间屋子住不成了,他抱着人往自己房间走,“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季南风方才处在震惊与惊喜之中,并未察觉这个姿势有何不妥,现下回过神来方觉得别扭。以往都是他把谢逾明抱着怀里,如今换了个名字,位置和身高也对调了。
他低着头低声说“好”。
沈遇安经过走廊时吩咐顾怀时叫人去烧水,再煮碗姜汤送来。他进屋后将季南风放下,找了套自己的衣服让季南风先换上,自己出门问陌羽战况如何。
“主子,来的人大半都死了,留下了两个活口,剩下的人趁乱跑了。”陌羽声音微颤:“此次折损了四个兄弟,还有几个兄弟受了伤,安伯正在为他们上药。”
“找个好地方把逝去的人安葬了,伤着的人叫安伯用最好的伤药,”沈遇安说:“看那俩人,别让他们自尽了。”
陌羽说:“是,主子!”
沈遇安估摸着季南风衣服已经换好了,推门进屋。
“身上的伤还好吗?”
季南风坐在床上,“无事,何况有安伯在,不会有事的,你……”
沈遇安移步到床边,与季南风并肩而坐。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一年,你和季伯伯被调往幽州,没过几天就有人弹劾父王贩卖私盐,豢养私兵,东宫也被封了。”
“突然有一天东宫走水了,那时候父王逃亡在外的幕僚不知从哪带了兵来,说是要救父王出去。燕王以父王意图带兵谋反为由将那些士兵尽数杀了。”
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所有人都说先太子谋逆失败自刎于东宫,不是的,我站在宫墙上,看见谢允璋一剑贯穿他的心脏,父王就这样在我的面前倒下。”
季南风觉得心被揪紧,疼痛难当。明知不可能,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煜月他……”
那些久远到快被尘封的记忆,此刻却像在昨日,沈遇安缓声说:“裴叔带着我逃到了河州,我在姨母家郊外别苑藏了两年,但是姨母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往事。”
他的面无表情的脸逐渐有了裂痕,脸上带着几分落寞,像夜里最远最小的星辰,黯淡无光。
“有一次我在廊下小憩,姨母他们没留意到我,我听见他们说所有人都被一把火烧了,阿兄也是……烧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