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阁成立于十年前,七年前面世,而阁主的身份直至五年前才公诸于世,短短五年过去,沈遇安这个名字便已名动天下。
世人都在猜测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沈遇安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如此本事。
完颜北珏也同样疑惑,他这些年密切关注大魏种种,自听到沈遇安这个名字起就没有停止过调查,却一直未查出其背景。
直至几日前派人追杀季南风,偶然得到了沈遇安下榻济世堂的消息,找了不少人暗中盯梢方得知大名鼎鼎的明月阁阁主不过弱冠之年。
他站起身,靠近季行州,冷笑道:“这里是大魏,季南风是你堂弟,沈遇安是你们大魏的名人,你问我他们是何关系,你觉得自己有何用?”
“完颜北珏,”季行州说:“你别忘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想继续合作下去,最好管好自己这张嘴。”
完颜北珏嗤笑一声,“一条绳上的蚂蚱,季行州,你以为自己是谁?”他移步往外走,“你最好搞清楚,现在不再是十年前了,你只会死得比我更早。”
季行州手臂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看着完颜北珏离开的方向。
那就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晚膳前阿四端了药去沈遇安房间,他叩门道:“主子,乔大哥,该用药了。”
里面的人似乎正在说话,过了会才传出沈遇安的声音:“进来。”
阿四托着盘子进屋,笑道:“主子,乔大哥,这药今日可是安伯亲自煎的。”
沈遇安见他一脸坏笑便知没什么好事,“安伯今日加药了?”
阿四走到俩人身前,挠头道:“主子,什么都瞒不过您。”
沈遇安端起药递给季南风,头也不回地说:“你就差写在脸上了。”
“有这么明显吗?”阿四疑惑道。
季南风端着药,笑道:“还好,我不就没看出来么?”他说着将药一饮而尽,把空碗放回托盘上。
阿四咧嘴道:“乔大哥,有你在真好!”
季南风挑眉道:“此话怎讲?”
“每次你在主子喝药都特快……”
沈遇安端起碗道:“你若无事就回雁城给安伯养花种草。”
阿四悻悻闭了嘴,腹诽道说两句怎么了?
季南风看着沈遇安手里的药,想起那日塞在枕头底下的医书。
“阿四,有件事需得麻烦你。”
“季大哥有事直说就是,不用同我客气。”
季南风有些汗颜道:“昨天夜里安伯借我的那本书慌乱间放到枕头底下了,还请你帮我找一下。”
“那本书啊,”阿四说:“安伯拿走了,季大哥你放心,那书没泡着,跟新的一样。”
季南风原本还担心那书也给泡坏了,欣慰道:“如此甚好。”
“什么书?”沈遇安说着把空了的碗放到桌上的托盘里。
“一本北梁的医书,”季南风说:“是安伯从姜小姐那借的。”
沈遇安想起那日季南风落在石桌上的南陀录,疑惑道:“哥哥看那些书做什么?前几日就见你在看医书。”
沈遇安说:“最近无事,整日在房里待着有些闷,想着看些书学点医术也好。”
阿四道:“季大哥,你想看的话我这就去找安伯去取。”
“那便麻烦你跑一趟,”季南风说:“还请替我转告安伯,这次我不会再弄丢了。”
阿四拿起桌上的托盘,“好,那我先去找安伯啦!”
阿四一出门就险些撞上顾怀时,顾怀时往后退开一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时哥,你来啦?我去找安伯拿东西。”阿四说着转身就要走。
顾怀时在后面喊:“拿东西就拿东西,慢点啊!”
他走到门口,刚抬起手,屋内传来沈遇安的声音:“进来吧。”
顾怀时推门进屋,走向桌边的俩人。
他看了眼季南风,犹豫道:“主子,属下有事要禀。”
沈遇安不以为意地说:“说吧。”
顾怀时抬眸觑了眼季南风,低声道:“那人疯了。”
沈遇安问:“杨岑远?”
“正是。”顾怀时顿了会,沉声道:“赵公子的未婚妻也没了。”
沈遇安抬起头,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门外的守卫讨论赵公子的死讯时被她听见了,她因此一头撞在柱子上自尽了,外面的守卫进去看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被囚禁的女子,即使什么都没发生,出去后名声便再也不清白了,她终究是没有摆脱世俗的枷锁。
沈遇安未置一词,目色沉沉。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什么济世的菩萨,却突兀的生出一股愧疚来,若是早点将她救出来,她或许不会死。
“主子,”顾怀时说:“就算我们救了她,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的,或许会知道得更早。”
季南风觉得沈遇安周身仿佛又覆上一层冰霜,将自己冰封,也把旁人隔绝在外。他在这一刻突然读懂了沈遇安,也许那个姑娘被囚禁时也如十二年前的沈遇安一般,直到最后还在期待着有人来救自己,以为自己等的人的会来。
他没有救下的不仅是绝望自尽的姑娘,还有十二年前那个年仅八岁的孩童。
“世间的事没有定数,谁也不知道怎样会有更好的结果,”季南风抬手搭在沈遇安的肩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路,这些同你没有关系。”
沈遇安抬眸看季南风,而后垂首,缓声说:“把杨岑远放回去吧,放在离刺史府两条街远的地方。”
顾怀时颔首道:“是,主子。”脚步却没动,看着沈遇安低垂的头欲言又止。
季南风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门口挥了挥手,顾怀时踌躇片刻拉开房门走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季南风说:“逾明,”他伸手托起沈遇安的两颊,让他抬起头,“以后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陪着你。”
他缓慢而坚定的说:“你不会再是一个人。”
晚膳时,沈遇安没怎么动筷子,季南风顶着众人满含惊讶的目光往沈遇安碗里夹了不少菜。
桌上的都已经知道季南风的身份,却不知道他们俩人年幼时的那些过往,见此场景皆有些局促。
唯有楚书冉对俩人的事略有了解。
从她三岁起,爹娘总是会带着她去城外别苑去看一个小哥哥。那个哥哥很漂亮,却好像每天都不开心,总是板着一张脸。楚书冉想逗他开心,可沈遇安怎么也不愿对她笑一下。
直到有一天楚桢提起季南风这个名字,楚书冉终于看到了沈遇安脸上的笑容,原来他笑起来那么好看。
后来他总能听见沈遇安提起季南风和谢煜月的名字,可是提起谢煜月时他的脸上总是落寞的表情,楚书冉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让这个哥哥开心,便会逗趣叫沈遇安‘南风哥哥’,沈遇安会揉着她的头顶笑笑。
两年后,沈遇安被接到雁城。楚书冉只知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能去见他一面。再一次见面时季南风这个名字也不能让沈遇安露出笑容了,季南风三个字变成了和谢煜月一样的名字。
楚书冉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再提这个名字,直到她再大些才知道季南风死了。
可是这个人如今就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
“南风哥哥……”
季南风偏头看她,“楚小姐?”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叫了出来,就像小时候叫沈遇安那样。她一时无措,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季南风碗里,“你、你自己也多吃些。”
季南风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楚书冉,缓缓道:“多谢,”他抬眸见桌上的人仿佛都食不知味的样子,咳了一声道:“今日的菜不错,大家都多吃些。”
他再低头时发现自己碗里多了好些菜,听见身旁的沈遇安若无其事地说:“多吃些,你太瘦了。”
曾经的清风明月少年郎如今削瘦了许多,得好好养回来了。
饭后,阿四手里拿着本书,蹦到沈遇安门前,叩门道:“季大哥!书我给你取来啦!”
沈遇安拉开房门,伸出手道:“给我吧。”
“啊,”阿四把手放到沈遇安手上,挠头道:“我还想和季大哥说几句话呢。”
沈遇睨他,问:“说什么?”
对上沈遇安的目光,阿四觉得这话也不是非说不可,“没、没什么,我回去了。”
沈遇安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把书递给季南风。季南风接过书就要翻开,沈遇安道:“夜里光线不好,明日再看吧。”
季南风说:“无事,我看得清。”已经耽搁了十二年,他不想再拖了。
沈遇安顺势坐下,偏过头看季南风手里翻开的书,“哥哥究竟想做什么?”
“就是想学些医术,”季南风说:“你若是困了就早些休息。”
沈遇安说:“我不困。”
俩人便凑在一起看季南风手里的医书,直到沈遇安的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他垂眸看向身侧,季南风已经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