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岑远疯了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旦州城,有人说是厉鬼回来索命将人吓疯了,也有人说他是平日为非作歹,有人看不下去出手将他毁了。
杨安泰坐在案桌后,面色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沉。
蓄着山羊胡的瘦削男子站在案前,心里生出几分不安,“大人,此事只怕另有内情,大皇子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杨安泰闻言冷笑一声,指着男子厉声道道:“你倒是向着他!难道那些人看见的都是假的吗?我早该知道,与他同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杨安泰眼里布满血丝,“十二年前他来苏北,那时岑儿年岁尚小,无意中冲撞了他,他便要岑儿下跪赔礼道歉。十二年了!他还不肯放过岑儿吗?”
杨保全连忙垂下头,低声道:“大人……”
“保全,”杨安泰从书案后走出来,沉声道:“你跟了我十多年,助我登上刺史之位,当知我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
杨保全低头不语。
杨安泰在得知杨岑远回来后忙不迭去接人,见到人他却一时不敢认,杨岑远疯疯癫癫,全然不似他记忆中的模样。
找到杨岑远的仆从将回来路上的经过都说了一遍,杨安泰觉得不对劲,让人回去找杨岑远撞到的人,去的人只在俩人相撞的地方捡到一样东西,他一看便知谁的东西,也认定是那人将人劫走折磨至此才放回来。
杨安泰脑海里都是杨岑远痴傻的样子,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北梁大皇子?”沈遇安用杯盖拨弄茶盏中的茶水,看着季南风问道:“哥哥可了解此人?”
季南风坐在榻上,闻言垂下眼睫。
“完颜北珏此人极具野心,也颇有手段,并非良善之辈。”
沈遇安放下茶盏,“没想到他不但有野心,胆子也如此之大,居然和大魏的朝廷命官勾结在一起。”
季南风仍是垂着眼睫,叫人望不见眼底,他合上手里的书。
“完颜北珏与杨安泰关系匪浅,两人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同一个阵营。”
沈遇安偏头看季南风。
季南风接着说:“我在北梁时听过有关这两人的事,他们多年前便有往来。虽不知其中渊源,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刺史大人的心早已不在大魏。”
沈遇安听完陷入沉思,他心中尚有疑虑,季南风知晓这些不为人知的隐密之事,想来又是与那完颜北柯有关。
“宴清?”季南风唤他。
沈遇安按下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说:“这么说来,是有人误导杨安泰以为是完颜北珏劫走了杨岑远,以挑起两人之间的争端。如此看来,这背后之人不仅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还精通纵横捭阖之术。”
季南风道:“完颜家兄弟二人向来势同水火,北梁帝位最终定属其中一人,完颜北柯定不愿看着完颜北珏一步步壮大。”
若按受益人来推断始作俑者,那么……
“哥哥怀疑此事是北柯所为?”
“殿下,”扶风低着头,对斜靠在榻上的人躬身道:“杨安泰此时正带着人去往大皇子的住处。”
完颜北柯像是早有预料,闻言脸上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这世间最有趣的便是看疯狗互咬。
完颜北柯一脸玩味,如同叫人添饭布菜般,缓声道:“去给杨安泰再添把火。”
扶风不解,疑惑道:“殿下?”
北柯手握成拳,拇指划过颈间,吐出冷冰冰的几个字,“杨岑远”。
扶风意会,“是,殿下。”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回过头等完颜北柯吩咐,只得听完颜北柯问:“东西他收下了吗?”
扶风埋头道:“季公子……把那些药材都送给济世堂了。”
扶风不出意外地听见杯子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背脊不觉绷紧,却又听见完颜北柯说:“罢了,由着他高兴便是。”
杨安泰带人出府,直奔城北一处宅院。
门前的守卫伸臂挡住杨安泰的去路。杨安泰沉着脸道:“告诉完颜北珏,我要见他。”
那人冷眼看着他,语气狠戾:“你怎敢直呼殿下的名讳?”
杨安泰盯着那人,拔高音量道:“本官要见完颜北珏!若再不让开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杨安泰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士兵上前。夜色已深,士兵手里的火把映出杨安泰的满脸怒色。
“你敢!?”守在门口的守卫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怒气,他拔刀出鞘,横在身前,摆出谁敢上前一步就杀了谁的架势。
在两方对峙剑拔弩张之时,宅院大门缓缓打开。
一道暗色身影从门后踏步而出,脸隐在黑色的斗篷之下看不清楚,只见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杨安泰,”那人开口声音阴冷:“你今夜带人来此是何意?”
杨安泰原本对完颜北珏有着几份惧意,此刻听着他的的声音,杨安泰心中的只有无法抑制的恨意和怒意。
他用在完颜北珏面前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厉声道:“完颜北珏,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就是如此回馈于我!?”
完颜北珏眯着狭长的凤眼,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上,像是毒蛇迸溅出的毒液,令人不寒而栗,“杨安泰,你今日莫不是中邪了?”
“完颜北珏!”像是要把心底的最后一丝恐惧压下去,杨安泰猛地提高声音。
“十二年前岑儿无意间冲撞了你,你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你下跪道歉,你是皇子么,身份尊贵我也认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还不够吗?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完颜北珏瞳孔微缩,前几日他的随从告诉他在街上看见杨岑远,说看起来像是疯了,他并未放在心上。不料,此刻这个罪名竟无端扣到了自己头上。
北珏看着眼前脸红脖子粗,仿佛理智全失的杨安泰,在心底冷笑一声,他养狗,却从不养疯狗。
“你当杨岑远是什么东西?杨安泰,你视他如宝,可在我眼里他不过是路边一条不起眼的狗,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把他当回事儿?就是踢他一脚我都嫌脏了自己的鞋。”
“你……!”杨安泰气急攻心,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北珏嗤笑一声,声音里尽是不屑和嘲讽,“就是你,也不过是本宫养的一条狗,养狗是为着看家护院,不是让它咬主子的。”
“你别忘了,”杨安泰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身在何处!”
完颜北珏嗤笑一声,“你敢动我?你就是动手又能奈我何?”他手指一勾,身后的随从瞬间整齐划一的在他面前排开。
杨安泰看着这阵仗终于找回一些理智,完颜北珏行事一向乖张,若真是他做的不会不认,那么究竟是谁?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莽撞,现下完颜北珏定已厌弃他,作为棋子被厌弃的下场就是沦为废子。
可是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死掉。杨安泰压下心中怒火,问:“岑儿的事当真与你无关?”
完颜北珏不屑道:“若是我做的为何不认?”
杨安泰似幡然醒悟,痛心疾首道:“我那日听见下人说在岑儿身边看到您的人,是我爱子心切才会误会,以致口不择言,还请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日杨岑远撞到的人是郭北,你府里的人怎会认得他?”
杨安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这是他那日落下的东西。”
完颜北珏瞥了一眼,偏头看身侧站着的男子,示意那人上前查看。
郭北上前接过杨安泰手里的东西,回头道:“殿下,的确是属下的东西,可这东西我近来都未带在身上。”
完颜北珏和杨安泰四目相对,同时想明白了什么。
有人要挑拨离间。
手段低劣,但是成功了。杨安泰和完颜北珏虽暂时不会大打出手,但两人已心生芥蒂,再不能如从前一般。
杨安泰带人打道回府,半路遇着一人惊慌失措的朝他们跑来,杨安泰刚想开口斥责,那人已经跑到跟前,他这才来人看清是杨岑远的贴身侍从。
杨安泰的心莫名沉了下去,手不住的发颤,巨大的恐慌如同海面涌来的潮水将他包裹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内心慌乱,问来人何事如此惊慌。
那人战战兢兢地说杨岑远遇害了。
杨安泰脚下一软,身子直往下坠,他身后的随从连忙将人架住,大气不敢出。
杨安泰颤声说:“你!你说什么!?”
来人觉得自己就快要给杨岑远陪葬了,强撑着说:“大人……大人节哀。”
杨安泰失了魂魄般喃喃道:“岑儿……我的岑儿,不、不可能,我杨安泰的儿子绝不会就这么死了!”
杨予恩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他的兄长疯了,告诉他不必再躲,随时可回旦州城。
他看着信上的字迹,在脑海中搜寻许久也未想出是谁的字迹。不管是谁的字迹,若杨岑远当真疯了他定是要回去的,那人毕竟是他的兄长。
思虑再三,杨予恩踏上了回旦州城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