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安站在院门外,看到季南风自己走动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重逢至今,这个人就没有囫囵完好的时候。
当季南风脸上绽开恣意的笑,眼前的人真正地与他记忆中的人重合。沈遇安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季南风的感情早就不纯粹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
或许是的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季南风像是感受到了,偏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季南风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沈遇安突兀地想起昨日那个吻,心跳越来越快,他状似云淡风轻地回了季南风一个笑。
“回来了?”
沈遇安点头,提步进了院子,看着沈遇安的腿欣慰道:“你的腿好了。”
“多亏了安伯,勉强可以走动了,”沈遇安问:“今日做什么去了?”
“宴清哥哥!”楚书冉起身道:“你可算回来了,出去也不带上我,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沈遇安先是对季南风说:“出去处理了一些事,”说完转头对楚书冉道:“来了这么些天,固安都去过了,这旦州城还有哪里你没去过吗?”
楚书冉撇撇嘴,“可你都没同我一起,兴致可是会大打折扣的。”
沈遇安想起季南风自到了旦州就没出过门,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涩。
“先前碍着你腿上的伤,一直没有带你出去,”沈遇安轻声问:“现下你可以自行走动了,可想出去走走?”
季南风脸上笑意更甚,整日在这院子待着确实挺闷的,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人。若非腿伤还未痊愈,他真想此刻就去策马奔腾。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沈遇安便问他想去哪。季南风思索片刻,“就去揽风楼,如何?”
沈遇安犹豫片刻,应允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揽风楼一如既往地喧嚣繁华,上楼时沈遇安搀扶着季南风拾阶而上,楚书冉几人跟在后面。店小二引着几人坐进靠窗的雅间,顾怀时和陌羽守在暗处。
“这揽风楼可真热闹!”楚书冉感叹完,惋惜道:“可惜了,这品茗听曲儿的风雅之事都不是我喜欢的。”
沈遇安见季南风沉默不语,微微偏过头,问:“哥哥觉得这里如何?”
“不错,”季南风低声道:“想必他布局已久,除了此处,只怕还有多处产业和据点。”
“几位客官,”门外店小二托着盘子往屋内走,将托盘上的糕点摆放在桌上,热络道:“这是我们揽风楼的特色糕点,掌柜的说和几位客官有缘,特赠与几位尝尝。”
沈遇安和季南风对视一眼,淡道:“多谢。”
小二摆了壶酒在季南风跟前,恭敬道:“季公子,这是我们东家的珍藏特地给您留的,说是关外来的好酒。东家说往后只要您来,都要送上这些,若是公子需要别的也尽管吩咐,让您不要同他见外。”
季南风看着面前的酒没有说话。从北梁天牢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更别提舞刀弄剑,这样的他如何突破层层关卡重归故土?他万念俱灰,日日借酒浇愁喝的就是这酒。
见季南风没有回应,小二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递到季南风跟前,“东家说近日府上要设宴,想请季公子届时赏光出席。”
沈遇安偏头看季南风,见他接过请柬瞥了一眼没说话,便吩咐小二退下,自然地拿过季南风手里的请柬打开看了眼,随手塞到阿四怀里。
阿四低头看怀里的请柬,疑惑道:“主子,咱真要去啊?”
沈遇安没有回话,一旁的楚书冉从阿四怀里掏出请柬,边打开边说:“给我瞧瞧。”
“生辰宴?”楚书冉倏然起身,惊道:“完颜北柯!这不是北梁三皇子吗?”
沈遇安抬手把请柬拿了回来,“小声些。”说着把请柬放回季南风身前。
季南风眉头微蹙。完颜北柯究竟想做什么?
他原以为完颜北柯发现自己的踪迹后会像以往一般带人将自己抓回去,可这人又是送药,又是送糕点送酒,半点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他今天本想引完颜北柯露面,好将话都说清楚,可完颜北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阿四伸手去拿桌上新上的糕点,手还未收回来,“啪”的一声,手里的糕点应声落在桌上。抬眼看向沈遇安,小声道:“主子……”
“陌羽没教你怎么验毒?”
阿四垂下头从袖中掏出一支银针,插入糕点中,“主子,验、验过了。”
沈遇安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银针,冷然道:“吃吧。”
阿四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凑到楚书冉耳边小声说:“书冉姐姐,这个好吃。”
“我尝尝,”楚书冉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含糊道:“嗯,味道不错,待会打包点回去给安伯他们尝尝吧。”
阿四记吃不记打,此刻又是满脸笑,“嗯!是挺好吃的,和往常吃的味道不太一样。”
沈遇安自己吃了一块,将装着糕点的碟子推到季南风面前,“尝尝?”
季南风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不错。”与他在北梁时吃的味道无二。
沈遇安试探道:“完颜北柯的生辰宴,你要去吗?”
季南风默了一瞬,缓声道:“再说吧。”他实在不想和完颜北柯再有牵扯,可是这个人他注定避不开,若一味躲避只怕完颜北柯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楚书冉吃着东西,倏然道:“宴清哥哥,你的生辰也没几天了,险些忘了我这次可是特意来给你过生辰的。”
时间过了太久,季南风闻言方想起来沈遇安的生辰的确是这段时间,却已记不清具体时日。
他将桌上的请柬收起,问沈遇安:“生辰礼想要什么?”他自嘲道:“可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也不知该送你些什么。”
“十二年前那个剑穗太旧了,”沈遇安说:“给我做个新的吧。”
季南风弯起眉眼道:“我手艺不好,你不嫌弃就成。”
“怎么会,”沈遇安见季南风对台下的表演并无兴致,知道他的算盘落空,提议道:“想出去逛逛吗?”
这一问正中季南风下怀,这揽风楼戏台上唱的的是北梁的曲儿,他也听腻了。既然完颜北柯不肯露面,他也不想在这久留。他看了眼桌上的酒,起身道:“走吧。”
沈遇安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眼桌上的酒也没说话。待下楼时,沈遇安道:“陌羽,你先送冉冉和阿四回去,顾怀时带人跟着我们。”
楚书冉不满道:“我们才刚出来呢,我可不要现在回去。”
“不想回去也行,别跟着我们就成,”沈遇安说:“陌羽,跟紧他们,晚饭前回济世堂即可。”
陌羽说:“主子放心,我会护好他们。”
沈遇安颔首,对季南风道:“要坐轮椅吗?”
“不用,”来的路上坐的马车,季南风自觉此时还能走走,拒绝道:“若是待会儿累了再说。”
沈遇安移步到季南风身侧,扶住他的肩膀,“那我搀着你。”
季南风没再拒绝,看着久违的街景,感受着在人群中穿梭的自由,脸上不觉浮上笑意。
“这旦州城可真热闹,瞧着倒是与临安相差无几。”
季南风走不快,沈遇安便搀着人慢慢走,用他宽厚的肩膀挡住来往的行人,尽量不让人碰到季南风,“临安如今还是很热闹,”沈遇安的声音缓慢而沉稳,“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临安,像幼时一般无所顾忌地走在长安街上。”
季南风看向沈遇安,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会的。”
揽风楼二楼,方才他们坐过的那件雅间,窗边立着个紫衣男子,眼如丹凤、唇若涂脂,俊秀的脸透着一股狷狂之气。他垂首冷眼睨着楼下鹤立于人群之中的两道修长身影,目光阴鸷。
“殿下,大皇子收到密诏,近日将动身回北梁。”一旁身着黑色劲装的人躬身禀报。
完颜北柯不曾移开视线,仍望着渐行渐远的俩人,漫不经心地问:“扶风,在北梁时你可见过他与谁这般亲近?”
陡然被问话,扶风背脊僵住,支吾道:“季公子与殿下也、也甚是亲近。”扶风听到一声冷笑,头埋得更低了些。
“是吗?”完颜北柯加重语气重复道:“甚是亲近。”
“殿下……”扶风只觉如芒在背,不敢直起身子。
“下去吧,”完颜北柯拎着季南风留在桌上的酒壶灌下一口酒,沉声说:“让人盯紧他。”
扶风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下。
直到街上那俩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完颜北柯移步坐到季南风坐过的地方,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拎着酒壶搭在屈着的膝上。嘴角溢出的酒顺着下颌淌到锁骨停住,许是醉了,他眼神有些失焦。
完颜北柯想起季南风从地牢出来初醒时,他怀着满腔期待和忐忑,问季南风是否还记得自己,得到的是一句咬牙切齿的“忘了”。怎么就能忘了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十年过去,他仍记得拿到这把匕首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