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安轻嗤一声,冷眼看着完颜北珏,像在看将死之人。
“封我为王?梁王尚在,你这是要谋权篡位?”
“父皇年迈,总是要让位的,”完颜北珏笑道:“你若肯为我所用,我今日便留你一命。”
完颜北柯握着手里的剑,指向完颜北珏,“皇兄是不是忘了父皇不止你一个皇子?”
“北柯,”完颜北珏不屑道:“你以为皇位轮得到你?凭你那神智不清的母妃还是凭你八岁才被接回宫?”他目光移向沈遇安,“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不是我要的答案,你们今日便携手去见阎王。”
完颜北珏挥手,三面屋顶涌上数百个弓箭手,纷纷拉满弓蓄势待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只等沈遇安点头,或是他下令将院中的人都射成筛子。
“完颜北珏,”沈遇安扯起半边嘴角,“你若是就这点本事,别说皇位,就是乞丐你也当不成。”
沈遇安抬手吹哨。片刻后,只听屋顶传来声声哀嚎。
完颜北珏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瞳孔紧缩,“沈遇安,你这是你自找的,给我上!”
院子里的人无不精神紧绷,听到完颜北珏的号令,他手下的人再次挥刀而上。沈遇安几人挥剑斩杀蜂拥而上的人,院门外涌进大队人马,护在沈遇安几人周围,嘴里喊着保护主子。
季南风现如今已恢复大半,再加上有沈遇安在,心下不觉安稳许多。只是心底记挂着不见踪影的阿四,脸上有些紧绷。沈遇安和季南风并肩而立,轻声道:“哥哥,会没事的,相信我。”
季南风轻“嗯”一声,挥着手里的赤霄剑斩杀不断靠近的北梁人。沈遇安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哥哥自己小心。”
季南风点头,下一瞬沈遇安飞身出去,清霜剑直指完颜北珏。完颜北珏身子往后退,清霜剑与斜里横出的刀刃撞在一处。沈遇安偏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男子,那人两步上前挡在完颜北珏身前。
黑衣男子沉声道:“殿下您先走!”
完颜北珏后退两步,厉声道:“郭北,把他给我杀了!”
沈遇安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个折磨了季南风六年的人,终于有机会手刃仇敌以泄心头之恨,又怎会轻易放他走。他在与郭北缠斗时不停将人往后逼,直至身前的人退无可退,一剑刺向郭北的脖颈,在郭北闪身躲避的瞬间旋身绕到完颜北珏面前。
完颜北珏暗骂一声,提起早已从腰间抽出的剑去挡沈遇安的剑锋。他武功不弱,可对上沈遇安他的武功就是花拳绣腿,毫无招架之力。他虎口发麻,手里的剑就要拿不稳,“你若是杀了我,这辈子都别想找到那小子!”
郭北的刀袭向沈遇安,他一个侧身躲过,反手一剑划过郭北的臂膀,下一瞬剑架在完颜北珏的脖子上。
“都住手!”沈遇安回身看向院中众人,“放下你们手里的兵器,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一剑要了他的命。”
郭北面色犹豫,慢慢松开手,完颜北珏大喊一声:“不准放!”郭北犹豫片刻收紧松开的手,完颜北珏接着道:“我若是怕死就不会来这旦州,放下兵器就是案上鱼肉,全都得死在这!”
沈遇安稍稍用力,完颜北珏脖颈间迅速涌出一道红色血痕,细密的血珠向下滚落。
“有本事就再用力些,”完颜北珏冷笑道:“至少我还有那个孩子给我陪葬,也不算孤单,就是不知道那小子活够了没?”
“把人放了,”季南风上前一步,“我任由你处置。”
完颜北珏抬手摸颈间,看着指间黏腻的鲜血,笑道:“要我放人也行,你先将自己的手筋挑了,”他脸上的笑透出几分瘆人之气,“想必你已经有经验了。”
话音刚落,脖颈上的刀又深了几分。沈遇安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完颜北珏的耳廓上,完颜北珏在这瞬间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杀意,背脊僵了几分。沈遇安和季南风究竟是何关系?竟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沈阁主,这是迫不及待要取我性命?”
“把人交出来。”
“主子!季大哥!”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向通往小院的石拱门,只见一个蒙面人架着一个少年缓步而来。
看清阿四的脸那瞬间,顾怀时脱口道:“阿四,你怎么样了?”
阿四扬声道:“时哥,我没事,你们、你们没事吧?”顾怀时摇了摇头,阿四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
完颜北珏看向阿四,呼吸比方才还要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阿四,抓阿四的主意是季行州出的,人也手下的人抓的。他看着阿四流泪的眼睛,心底奇异地生出一股心疼,他抬手抵住胸口,想要把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沈遇安以为他要使诈,手上力道不觉重了些,完颜北珏颈间的血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你把他带来做什么?”完颜北珏眼含怒气看着蒙面人,声音里皆是不满。
蒙面人压着声音道:“自然是带他来换季南风。”他的目标只此一个。
完颜北珏恨恨吐出两个字:“蠢货!”
季南风打量着蒙面人,对上那双黑布上的眼睛,和几日前夜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季行州,放了他。”
季行州顿了片刻,抬手扯下脸上的黑布,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南风的脸,突兀地笑出声:“季南风,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一眼认出我,兄长我十分欣慰。”
季南风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沉声道:“放了他,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季行州微俯下身,在阿四耳边低声说:“看来你在他心里还有几分分量,可惜了,他珍视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记着到了黄泉之下要怪就怪他。”
离得有些远,季南风听不清季行州说了什么,他看着季行州的表情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恐慌,提高声量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有什么冲着我来。”
“季大哥!”阿四奋力挣扎,脸上挂着泪,“不用管我,记得等我死后杀了他们替我报仇!”
季行州抬眸看季南风,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还有妒意,他咬牙道:“季南风,你还真是好命!到哪都有人护着你。”
季南风自那夜季行州行刺后就明白他恨他,可直至此刻也不明白季行州对他的恨意从何而来,如此强烈,费尽心思也要杀了他。
他问:“为什么?”
季行州轻嗤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随口道:“因为我恨你,憎恶你,恨不得你在世间永远消失。”
季南风重复道:“为什么?”
季行州看着那张季南风那张褪去稚嫩明显成熟许多的脸,觉得命运真是可笑,他骤然沉下脸,声音满含恨意,说起他遭受的不公。
“我告诉你为什么,”他架着阿四走向季南风,压着声音说:“因为我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季南风没说话,看着面前的高大身影不断靠近自己。
季南风听出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季南风,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么?他是战死沙场不错,可他,是替及鸿翊去死的!”
季南风欲开口反驳,季行州打断了他,“嘘,听我说完,靖和十二年,我父亲和季鸿翊共同带兵攻打鞑靼,季鸿翊急功近利一心要深入敌腹,我父亲为大局着想只能跟他一起,季鸿翊被流矢所伤,是我父亲将他拉上马带回来,是我父亲用身体为他当盾!”
季行州说到此处,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声音,他恨声道:“那一战我失去了父亲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季鸿翊却因此战受封镇国大将军!你告诉我凭什么?”
季南风回忆起季鸿翊对他说过的话,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季行州冷笑一声,“季鸿翊把我接进将军府,将我带在身边,所有人都道他对兄长遗孤视如己出。可是后来你也进了军营,所有可以出风头的机会他都给你了,你季南风是天之骄子,骁勇善战,我呢?还有谁能看到我?”
“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那些事,可事实不是那样的,”季南风说:“你不该质疑我父亲对你的爱,你所谓出风头的机会都是会丢掉性命的事,你难道不明白吗?伯父已然离世,父亲怎敢让你涉险?”
季行州冷笑一声,不无嘲讽地说:“爱?季南风,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你以为有人爱你,所有人就都跟你一样有人爱吗?”
他像是想起什么,笑得越发癫狂,“季南风,你知道吗?当初我受伤在榻上躺了三个月,我每日都在担心以后再也不能上战场,你知道你的好父亲说什么吗?他说希望我以后能永远待在临安,能够一生平安。”
“你觉得我需要吗!?他不过是怕我跟你抢军功!抢兵权!只是想让我当一个废人。”
季南风道:“当时你的情况凶险,父亲只是不愿你步了叔父的后尘,你怎能如此曲解他的心意?”
“步了我父亲的后尘?”季行州嗤笑一声,“我没他那么傻!为了别人去赴死,留下自己年幼的孩子,他算什么英雄?简直愚蠢至极!”
季南风觉得心口堵得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开口:“十二年前那场突击战,是你泄露的行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