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不觉屏住呼吸，自动忽略周遭嘈杂的声音，只等季行州的回答。

    季行州轻蔑地看着他，反问道：“是又如何？”

    季南风最后一丝希望幻灭，心口像是有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上来，“你知道那一战死了多少人吗？”

    季行州冷漠道：“知道。”

    季南风眼眶发红，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紧，颤声道：“就算你恨我想要我死，可那些战士是无辜的！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季行州眼神变得冰冷，残忍道：“因为他们都该死！谁让那些人平日里那么拥护你，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提议让他们跟你一起了吗？”

    “你疯了！”季南风一声怒吼，提剑上前刺向季行州。季行州冷笑一声，拉过阿四挡在身前，季南风呼吸一滞，连忙掉转方向，堪堪避过身前的阿四。

    季行州道：“季南风，这么多年过去你就这点本事，除了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还有别的招吗？有本事就别收手，一剑刺穿我们两个。”

    季南风身形微滞，哑声道：“放了他！”

    季行州冷声道：“我的好弟弟，既然你今日送上门来，就先下去等季鸿翊吧！”他一手拉着阿四，一手持剑刺向季南风。

    季南风担心伤到阿四，只能不停避开剑锋，迟迟不敢出手。

    沈遇安的剑抵在完颜北珏颈间，眼里燃着怒火，隔着人群喊道：“季行州！放下兵器否则我就杀了他！”

    季行州不曾停手，也不曾看向被挟持的完颜北珏，扬起一边嘴角，“杀了正好！今日北梁大皇子完颜北珏意图杀害朝廷命官，本将军闻讯前来捉拿！”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烟花筒，拉开引线，炫目的烟花瞬间升向高空。很快，杨安泰带着旦州守军和季行州的人涌进庭院内。

    季行州高声喊道：“镇国将军之子季南风苟同明月阁沈遇安与完颜北珏勾结，意图进犯我大魏疆土，贼人就在前面！若谁能砍下他们的项上人头，赏百金！”

    杨安泰带来的人闻声而动，疯了似地扑上去，几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场面混乱无比。

    沈遇安担心季南风受伤，频频看向季南风，失神间郭北猛地扑过来，沈遇安回过神一剑刺过去。郭北口吐鲜血，用力向前扑，剑身贯穿他的胸口，他紧紧抱住沈遇安，回头道：“殿下快走！”

    完颜北珏瞳孔紧缩，犹豫几许，提着剑转身离开。沈遇安抬腿欲追，身前的人死死地抱住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沈遇安一时挣脱不开，抬脚踹向郭北，在他吃痛泄力时将人往后踢。

    眼见完颜北珏就要跑远，沈遇安从袖间掏出匕首掷向其后背。郭北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向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把匕首。待再抬眼看，完颜北珏早已不见踪影，沈遇安一剑刺向郭北颈间，鲜血溅在他的衣袍上。

    他转身看向季南风所在的方向，季南风身上衣裳已经沾满血迹，他压着心头的怒火，挥剑将身前的几个士兵撂倒在地，越过人群站到季南风身侧，“哥哥可有伤到？”

    季南风挥剑摇头，“再这么打下去，阿四恐会有危险。”

    沈遇安沉声道：“交给我。”

    季行州看着眼前的人，嘲讽道：“季南风，你的好名声不要了么？现在可是你做戏的好时机，还不放下手里的剑？”

    沈遇安提高音量道：“阿四，还记得顾十一教你的那招吗？”

    阿四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记得！”

    季行州加重手上的力道，威胁道：“不想马上死就别耍花样！”他话音刚落突觉胯间剧痛，手上力道松了几分，还未回过神来，一道银光袭来，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一声惨叫溢出喉间。他忍痛看向身侧，只见左肩处空荡荡的，只有猩红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季南风看着地上的断臂，心跳几乎停住，一时竟不能动弹，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沈遇安提剑欲刺向季行州，余光看见砍向季南风的刀，生生将剑收回，挡开季南风身侧的刀。

    阿四拉着季南风的衣袖，“季大哥！”季南风像是从睡梦中醒过来，看着咬牙切齿的季行州，“跟我回去认罪。”

    “认罪？”季行州面目扭曲，声音狠戾：“我何罪之有？倒是你，季南风，你叛国通敌，今日你唯有以死谢罪！”他抬手道：“绞杀叛贼！给我上！”

    蜂拥而至的人将季南风几人围在中间，不停地有人倒下，门外亦有人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季南风将阿四紧紧护在身后。一直埋头杀敌的完颜北柯喘着气道：“哥哥，你先带着这小子离开吧，季行州和杨安泰今日有备而来，不知还有多少人。”

    饶是他再精明也没有料到，杨安泰和季行州将所有人都摆了一道。

    季南风自认今日之事全因自己而起，并不想连累他人，“你走吧。”

    “你还在这，”完颜北柯说：“我怎能自己走？”

    沈遇安斜睨他一眼，神色复杂，半晌沉着脸道：“用不着你在这逞英雄，你此时若不走就别想走了。”

    真是烦人。

    院子外传来急促的阵阵马蹄声，完颜北柯看了眼沈遇安，似明白了什么，当即将他的人都召集到身侧。他深深地看了眼季南风，沉声道：“哥哥，我在北梁等你。”

    完颜北柯刚撤走不久，身穿甲胄的大队人马涌了进来，为首之人高举手中调令，喝道：“我乃河东道节度使周茂，今日奉命前来捉拿叛贼！缴械者可活，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有人负隅顽抗，有人停下动作不知该如何。季行州暗骂一声，几个属下将他围成一团护在中间，趁乱将人带走。

    杨安泰在人群中愣住，不明白为何节度使会突然出现，心下有些慌乱，却在看见周茂身后的赵松林时明白了什么，当即猫下身子想要溜走。一阵疾风袭来，他踉跄着撞在柱子上，身上的衣裳被一把沾血的刀钉在柱子上无法挣脱。他身体微微抖动，缓缓转头。

    沈遇安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刺史大人要去哪？”

    杨安泰咽了口水，壮着胆子道：“沈阁主，我乃朝廷命官，你此举何意！？”

    “杨安泰！”周茂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你身为旦州刺史，却长期与北梁的完颜北珏勾结，意图颠覆大魏，本官今日奉命前来平定叛乱，将你捉拿归案！”

    杨安泰神色几变，他与完颜北珏往来之事慎之又慎，没道理会被旁人知晓，“周大人，下官为了旦州百姓尽心竭力这么多年，你怎可凭空诬陷于我？”

    “到了此时还想狡辩！”周茂举起手里的信件，“这是你这些年和完颜北珏往来的书信，上面写了你们这些年所做之事。本官手里还有你这些年鱼肉百姓、贪墨税银、抢占百姓土地、纵子行凶的罪证，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

    信件？为什么他的信件会在周茂手里，明明他都放在书房里收好了。他一脸疑惑的看向沈遇安，沈遇安冷眼扫过去没有多做停留，在季南风耳边轻声道：“顾怀时已经带人去追了，一定会把季行州带回来。”

    季南风颔首，短短一日发生了太多事，他重伤初愈，如此一番打斗下来，体力有些不支，加之他一直精神紧绷，实在是有些累了。他肩膀放松，微微下垂，沈遇安见状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周茂没有多废话，挥手道：“来人！将杨安泰押回去，等候三司会审！”

    沈遇安与周茂对视，微微点头，随即带着季南风和阿四离开。季南风神色恹恹地坐在马车上，沈遇安道：“哥哥现在需要休息，季行州的事交给我，一定会把人带到你面前。”

    “嗯。”季南风轻抚靠在他膝上的阿四，“是我连累了你，吓着了吗？”

    阿四轻轻摇了下头，闷声道：“是我太粗心让坏人抓了去，才会连累主子和季大哥。”

    沈遇安冷眼看着他：“既然无事就直起身子，这么大人了做什么？”

    季南风说：“不碍事。”

    “季大哥你休息吧，”阿四起身靠在车厢壁上，轻声道：“我方才就是有些后怕。”

    季南风安抚道：“没事了。”

    回到济世堂后安怀远亲自给季南风煎了药，季南风本想听沈遇安的休息一会儿，可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季行州那张狰狞的脸，耳边全是季行州说的那些话，索性就在院子里坐着。

    季南风想起沈遇安对完颜北柯说的话，不禁心生疑惑，他掀起眼皮看向坐在身旁的沈遇安，“宴清，你早知道节度使要来，是吗？”

    “我并非有意瞒你，”沈遇安说：“我安排了人盯着杨安泰，在发现他和季行州的计划后，就让赵松林去给周茂送信，想要借此一举拿下杨安泰他们，可我不知他们何时会动手，周茂就带着人候在城外。若是告诉哥哥，只怕你会一直挂念此事。”

    他想起什么，眼里的水雾像是骤然凝成了冰，冷声道：“可惜，让完颜北珏跑了。”

    季南风沉下目光，“经此一事，北梁和大魏间的战事便避无可避了。”虽然已经过了十年，每次想到那时的战况，想到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他仍会觉得心痛。

    “这是早晚的事，”沈遇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北梁觊觎大魏疆土已久，停战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即便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再次攻打大魏，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