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罩的第一反应是将武器从背后拔了出来。一股血腥味自狭小的暗室中弥散出来，借着从门外漏入房间的微弱灯光，小丑惨白的面孔和两排发黄的烂牙依稀可见。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窃低笑传入耳中，听得杰森汗毛倒竖，冰冷的恨意渐渐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的血液加速流转，简直如同服了毒药一般。

    “罗宾二号？罗宾二号？红头罩，”迪克跳起来在他眼前挥舞手臂，试图用这种恼人的方式将他从痛苦和仇恨的思绪中拉回来，“你一直嚷嚷着要找小丑，现在找到了怎么又不动啦？”

    杰森艰难地将目光从小丑身上扯下来，低头看向迪克，却发现他正扯着嘴角好整以暇地朝自己笑，作为一个见到小丑的人类，他面上竟既无胆怯，也无焦急，反而像是见到猎物一般兴奋不已。

    那就像一个来自鲨鱼的笑。

    这条比喻再次浮现于脑海，让杰森幡然醒悟，猛地举起撬棍朝着罗宾的脑袋砸了下去。

    “啊——罗宾二号，你干什么啊！”那家伙居然真就站在原地躲都不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脑袋上登时就肿起来一个大包。他眨了眨眼睛，泪珠从面具的缝隙间慢慢溢了出来，鼻尖和脸颊泛起红晕，谁看了都觉得可怜。但杰森只觉得阵阵后怕、脊背生寒，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棍下去非死即残，但眼前这个瘦削矮小的男孩居然只受了些轻伤，这等防御力已经远非常人可比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小丑藏在放映室里，包括在阿卡姆疯人院的时候!你根本不是夜翼，对吧？你跟踪了他多久？你把我引到这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和小丑是一伙的？”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而红头罩每掷出一句惊怒交加的咆哮，藏在阴影中的小丑就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

    “胡说八道，你又污蔑我!我今天没打算做反派!”

    “说谎。”杰森下了判断，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他需要在宽敞且有遮蔽物的地方才能以一敌二，影厅虽然也不算好，但总比拥挤的放映室强上一些。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那小孩仿佛闹脾气一般开始上蹿下跳，这回是真的放肆大哭了起来，“你们这些高个的角色怎么全都这样，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过来还要咬我一口!”

    他闹完之后擤了擤鼻子，抽抽搭搭地进了放映室，从阴影中推出一把椅子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哭诉起来∶“蝙蝠侠也是，罗宾五号也是，现在连罗宾二号都能欺负我了!既然这样那我不管你了，没有你们我自己照样能救那个酒鬼……”

    杰森万分警惕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小动作，过了好一会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罗宾推的那把椅子上，慢慢认出了他运的是什么“货物”。

    “小丑……”他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该被诅咒的名字，像曾经无数遍想象中一样，举起撬棍狠狠砸烂了那疯子惨白的脸。

    他没有遭到预测中的阻拦，这让杰森一阵发愣。罗宾被他的突然动作惊得停了下来，但他没做出任何反击，而是嫌弃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浆，趴到小丑身上检查伤情。

    “你要打他干嘛刚才不打，非要在这种公共场合打!荧幕沾上污渍基本就废了，还有座椅上的血也很难处理，你知不知道清洁工也是很辛苦的!”

    这段话听上去就和罗宾的所有其他话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微妙地让杰森放下了一分警惕。他这时才有多余的心力观察小丑，却发现那家伙虽仍在呼吸，但样貌和一具尸体也没有多大区别。早在杰森对他下死手之前，就已经有人切断了他的四肢，对伤处进行了非常规范的包扎。他的裤腿空荡荡地垂到地下，但西服外套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只是右边的衣领向下翻得较多，因为上面别着一枚闪着红光的追踪器。

    “我当然是知道他没有威胁才安心在这看电影的啊!”罗宾刚刚的话在耳边响起，让杰森渐渐理解了事情的原委：这家伙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经抓住了小丑，砍断他的四肢并将他藏在了放映室里。他确实和小丑不是一伙的，但那不能抹消他一直对杰森有所隐瞒的事实。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说实话？”杰森闷声发问，将武器收回背后作为停战协议。

    “我一直都在说实话啊！”

    “你故意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

    “我……呃……我怕你知道了把我扭送警局……”

    “你知道我不是蝙蝠侠。显然，我曾经也想过对他做同样的事，”杰森说着踹了脚放置小丑的椅子，蹲下来认真看着罗宾，想透过他的面具寻求一个答案，“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谎？”

    “我……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他为什么在这，你就不会陪我看电影了。”

    “就因为这个？”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好吗，”罗宾鼓了鼓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一直找不到人带我进影院看《香肠派对》，再过两天重映就要结束了!”

    “如果你真是迪基鸟的话，为什么不叫老头子带你来看？”

    迪克闻言竟然露出一个惊慌的表情，仿佛杰森刚刚说了什么变态言论一样∶“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带B看这种R18的东西!”

    “……”行吧，原来在初代罗宾眼里，蝙蝠侠是个纯洁得能冒圣光的老处男。

    杰森嫌弃得打了个寒颤，动作间无意瞥见小丑，又想起了新的问题∶“你把他关在电影院里做什么？”

    “昨天我买《香肠派对》的门票时售票员说我是未成年人不肯卖给我，哼，真是眼瞎！我和她据理力争的时候，小丑路过居然落井下石地嘲笑我，还说《香肠派对》是部毫无价值的垃圾电影!我不能接受小丑这种烂品味，他必须好好看看这部经典的成人动画，直到学会欣赏艺术为止!”

    “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这么大动干戈？”

    “不算什么啦，这点小事10分钟就能搞定!”

    “你把他的四肢都砍断了还硬留了他一口气……”

    “安心吧，我能把他胳膊和腿都拆下来，就能好好地装回去!”??

    “我问的不是这个，”杰森顿了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小丑的伤口，并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叹，“完美的切口，完美的包扎，干净利落……我都不见得能在10分钟以内做到这种事……”

    “这可是小丑耶!处理不好会出大问题的!我当然要多拿出点本事来啦！”

    原来你知道啊，爸爸的完美男孩!杰森在心底冷笑一声，拎起半死不活的小丑向外走去，有那么几分想将可恨的迪克头丢在影院，并祈祷哥谭遍地都是的人贩子把他拐卖。

    “等等，等等，你去哪里？”迪克跟在他身后连声追问，发出一阵惹人厌烦的叽叽喳喳的鸟叫。

    “回阿卡姆疯人院。”

    “但是我们要先把酒神因子分离出来才能用啊!”

    杰森终于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突然记起自己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安全使用酒神因子∶“你说说，要怎么分离出来？”

    “传统办法，榨汁，然后用离心机……”

    “你想杀了他？”杰森的瞳孔蓦然放大，一把将小丑丢在地上，转身死死盯住罗宾开开合合的嘴，难以相信这话是从迪克·格雷森口中说出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

    杰森一时间哑口无言，主要是为那句话中理所当然的平淡态度感到震惊。但迪克见状显然误以为杰森是默认了自己的无知，便得意地扬起头，说道∶“你瞧，还是我的办法好吧？”

    “你能杀人？”

    “小丑嘛，死了也大概率能活过来……”

    “你会杀人。”杰森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次，突然想要将迪克剖开好好研究一下。直至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对初代罗宾其实所知甚少，正如他认为迪克一点都不了解自己一样。

    “我也不想，但我们要救那个警卫嘛!不救他我良心不安……”

    “杀了小丑你就不会良心不安了？”

    “这……这毕竟是小丑嘛，我良心会少痛那么一点点!”迪克耸耸肩朝他难过地笑了笑，表示这是个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他似乎当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问题。

    然而在杰森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诡异的了。迪克·格雷森在他眼中是个善良的滥好人，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死感到难过，哪怕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所以无论是初代罗宾还是夜翼都不杀人，他们迂腐地遵守着蝙蝠侠的教条，像个中世纪的骑士一般因规守矩、忠心耿耿。

    总之，迪克·格雷森不是杰森·托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夜翼是一座纪念碑，代表着蝙蝠侠的最高成就，所有二代超级英雄的标杆，大量反派的尊敬，民众的信任，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红头罩所不能成为的东西。

    “这不对，你不应该杀人”他喃喃自语，只得到罗宾迪克一个困惑的眼神，“你怎么会杀人呢？”

    “哎呀，这可是小丑，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的命了？有这个时间不能心疼心疼我吗，”迪克被他重复的话语说烦了，翻了个白眼靠到墙上生起闷气，但看到杰森已彻底陷入沉默，他终于受不了地长叹一声做出了妥协，“好吧，好吧!你不想把他榨汁，那就只能牺牲我了。”

    “你体内有酒神因子？”

    “有。”

    “那我们还是用小丑吧。”杰森崩溃地抓紧自己的头发，试图让因震惊而迟缓的大脑加速运作起来。

    “算了吧!看你这么在意他的样子，估计挺喜欢他的。到时候如果小丑真的死了，你和蝙蝠侠一左一右对着我大吵大闹、痛哭流涕，我烦也被你们烦死了。”

    “放心吧，我不会的。”

    “说得好听，我才不信你们这群高个子的家伙呢，刚刚打我的时候分明一点都不手软，”迪克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地指责道，“走吧!我们先回阿卡姆疯人院去!”

    “去那干什么？”

    “救人呀！”

    “你真要为了那个酒鬼自己跳进离心机里？”

    “啊？谁说的？我自然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杰森正了正神色，怀疑地盯着迪克，害怕他再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

    谁知对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迪克生无可恋地长叹一声，干脆盘腿坐到地上，一脸不耐烦地安抚道∶“好啦好啦，阿卡姆不回就不回了。我给你在这演示一下总可以了吧？”

    他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就再无其他动作了。杰森试着叫了他两声，也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小丑原本已经稀烂的脸都被酒神因子修复出个人形来了，迪克却依然没有动静。不安在心底积聚，催促杰森上前查探情况。越走近他越觉得不对劲，迪克像没了骨头般靠在墙上，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块肌肉在发力。杰森急忙伸手放到他的鼻子底下，也未能探到一点鼻息。

    “迪基鸟？”他呼唤道，这回真的有点慌了。超级英雄多少都有几分殉道者精神，迪克要真为了救个酒鬼自杀了，那杰森可就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刚刚就该大力支持把小丑榨成汁倒进离心机里，用小丑换夜翼——就连蝙蝠侠都得承认这是笔划算过头的买卖。

    “迪克？迪克？”他干脆将男孩拉进身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试图将他从死亡之中唤醒。正当他急得准备给迪克做心肺复苏时，罗宾却猛地吸入一口空气，与此同时瞪圆了双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仿佛鬼片里的僵尸复生一样。

    “咳咳咳，你刚刚是不是挠我了？怎么我肩膀上这么疼？”迪克一醒来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将方才的异常糊弄过去，但杰森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你刚刚干什么呢？我以为你他妈的服毒自杀了!”

    “我救人去了，没干坏事……”

    “救人？你坐在这怎么救的？”

    “我……嗯……就那么救的呗，你看看，效果应该还不错!”迪克说着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黄色通讯器，调出阿卡姆疯人院的监控给杰森展示。之前那个因为酗酒而猝死的警卫居然真的如迪克一般还魂了，他坐在地上，一会看看窗外的废墟，一会看看地上的酒瓶，可能怀疑自己还处在酒精打造的幻觉之中。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杰森将目光从通讯器上移开，直勾勾地盯住迪克，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干嘛这么执着问这个呀，”对方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不情愿地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我去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和谁交易？你不会沾上什么邪祟了吧？”杰森说着就要拔出大种姓之剑，却被迪克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哎呀，都说了让你别这么急躁!我告诉你，但这很丢人的，所以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去了地狱一趟，把那个警卫的灵魂带回来了。”

    “地狱同意让你把他带回来？”

    “所以我说我做了笔交易嘛！”

    “人家会跟你做交易？你除了灵魂以外还能给魔鬼什么好处？”

    “我就跟路西法套了个近乎嘛！”

    “你们俩有什么关系可套？”

    “我跟他说，他都附身过我一次了，我允许他哪天再附一次。到时候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再说路西法和死神是同行，死神又是瑞文的叔叔，我是瑞文的队长，还是陪她去参加恶魔舞会的男伴，四舍五入也算是同行了。所以看在瑞文的份上他总得卖我几分面子吧？”

    “你这个关系链已经远到我快记不住了!我看第一条才是重点吧，你根本是往自己身体里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那种事情交给将来的我去头疼好了，”迪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再陪我看一场《傲慢与偏见与丧尸》好不好？”

    “你他妈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