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里面。”说话间影九撤下门口遮挡的门板,“这是小姐。”影九对着屋里坐着的男人说。
江楼身穿乳白淡黄衫裙,半新不旧,头发全部盘起,简单几支钗饰,不显奢华。
屋里那男人转头看着门外来人,放下手里的碗,伏地拜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江楼托起他的下巴,令他仰头对视。
江楼只见眼前之人剑眉朗目,睛如点漆涂墨,嘴唇红润,气血恢复,脸颊上有横竖不齐的三条鞭痕,衣服还是昨日酒楼见时穿着,没有更换,带着酒渍,血渍。江楼松手,开口道:“你是那日酒楼里的纪长洲。”
“是。”
“起来吧,你对这里很熟悉?”江楼看着纪长洲,淡淡道。
“是,流浪了三月有余。”纪长洲垂头应答。
“嗯,你陪我去走走吧,去港口。”江楼轻拍纪长洲的肩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语调轻松:“不用紧张,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是。”
江楼和纪长洲前后走出破屋,影八影九暗中跟随保护。
港口风大,海面辽阔,船舶出入,是江楼从未见过的景象。
“小姐行至此处,是想看什么?”纪长江问道。
江楼不答,只是向前走,行至一船稀人少处站定,短暂地闭眼静享劲风吹拂,吹得头顶花枝步摇钗泠泠作响,江楼伸手去扶。
纪长洲靠近江楼,在她身侧立定,垂头在江楼耳边低语:“殿下好惬意。”
听闻此语,江楼先是一惊,转而心头一紧,但面色不改,扶钗之手不抖,转而紧紧握钗,缓缓睁眼,扫了一眼纪长洲,淡淡道:“纪长洲,你好眼力。”
“说说吧,如何识破的。”江楼看着纪长洲的眼睛,嘴角泛着笑意,但眼底并无情绪。手转而去扶头顶圆髻,轻撩额前碎发。
“小姐掌心有茧,不薄,定有防身武功傍身,不是寻常闺秀,这是其一。其二,小姐这支钗的镂空工艺巧而精,少有工匠能够做出。” 纪长洲换了称呼,看着江楼头顶的花丝金叶钗,金叶采用镂空工艺,缕缕金丝描出叶片筋络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微光,随风微颤,仿佛“秋风清,落叶聚还散。”
江楼豆蔻那年,长公主江源送给江楼的生日礼物,两个人一把剑一支钗,影九影十两个人,一把日月双辉剑,一剑日月两柄,双剑合璧,还有便是这支金丝花枝叶。
江楼细细打量纪长洲,越发觉得此人与众不同,从容开口:“一众难民,你可知封阳为何偏偏寻你麻烦?”
“不知。”
“因为他看见你穿着鱼牙绸,家世不凡。”
当天傍晚,江楼回到客房,提笔书信一封。收好。
信上写,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稍有眉目,信中不便多言,静候佳音。
幸各事安适,可释远念。
妹,楼。
再说封府,封阳听说柴房里的人没了,先是一阵头疼,毕竟这个人频频反抗他命令,好不安分,不如以往欺压普通市井百姓来的爽快,再又觉得无所谓,只当是他自己跑了,没有让手下在追究纪长洲行踪。起初因为纪长洲的穿着,心中稍有疑虑,本想着告诉父亲封吉,但又觉得麻烦,过了几日无事发生,抛到脑后,不在意了。
“小姐,纪长洲来了。”玉明进屋禀报。
“让他进来。”江楼道。
“小姐,我猜你想见我。”纪长洲躬身行礼。
“坐,你猜的不错。”江楼挑眉。
“你来自哪里,这衣服的来历?”江楼铺开桌上的衣物,明艳的浅金色条纹,光影映照间浮云流水。
“来自分恒国万都,府中衣料。”
“与你流浪的一众难民现在何处?”江楼皱眉,眼睛直直看向纪长洲眼底。
“不知,流散到各处了。”纪长洲摇头。
江楼拿出一副双刀,推至纪长洲面前,说道:“刀给你取来了,同行吧。”
“愿听差遣。”纪长洲拿了刀,挂在腰间,再行一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此后数日,没有音讯线索,江楼无奈,只得命影十继续在封府留心观察,自己也处处留心,小心谨慎。
一日黄昏,玉明走入房间,说:“小姐,我在一荒僻无人处的废物堆里寻到一张地图,我问了附近小房中一年迈老人,他老人家说,这是不知多久前的,似乎已经五月有余。”玉明边说边展开地图,江楼一看,这图残破只剩一半有余,幸亏纸厚墨浓,尽管粘了油渍污秽,仔细辨别识认还可看清。
江楼苦笑:“辛苦玉明,细心了。”玉明出身低微,小时滚过泥潭,爬过死人堆,但自从跟了公主江楼,便不再碰脏臭东西了。江楼说着,在桌上铺开自己在来之前准备的的那份地图仔细比对。
“去叫纪长洲。”江楼伏案,突然开口,伴着指尖敲敲点点。玉明去叫人。
纪长洲进屋,行礼:“小姐。”
“你到此数月间,封府扩大了,你可听说过其中缘故?”江楼起身,走到纪长洲面前,看着他眉心微微皱起,眼中泛着疑惑,随后又让他看图。
“大户府宅,修缮是平常事,官商勾结,手眼通天,外拓扩建倒也不足为奇。”纪长洲皱眉道。
“只是奇怪,封府不止一处。扩建不是单纯扩大,而是在别处新建,地图残破,这里不全,但隐约可见。”江楼退回桌前,手指点在图上,指引纪长洲看手指之处。
“明日去看。”江楼说着,心里默念 ‘望苍天有眼,将此案查清。无功而返非我愿。’
纪长洲点头。
次日天明。
江楼等人来到地图所示之处。只见斗拱飞檐,正中高挂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封府”,地上摆有石雕狮子,门面阔大。
江楼一行人在四处看看,来回游荡,粗略了解一番,不敢久留,便离开此处,到别出去了,后命影八在暗中观察,留心封府几处府宅指尖的人员流动,消息往来,同时四周百姓的言语消息也不放过,不可疏忽。
江楼回到客房,细细思索,自己的身份的保密还是有难度,长时间保密终有疏忽,夜长梦多,需寻个万全之策,也不知最近朝廷局势,皇姐最近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江楼命玉明笔墨伺候,修书一封。
又是几日无事。
一日晌午,江楼玉明正在酒楼吃饭,与邻桌几个中年妇女有一腔没一腔地搭话,听着她们聊着有关封府的市井传言。就在这时影九随着店小二上楼,江楼知是有事,几人回到客房。
影九走进江楼屋内,手中拿着三封信,单膝跪地,举手呈上:“小姐,其一来自京都,还有两封是从东宁知府衙门东南方向的后角门劫下的,那处极为隐蔽,到傍晚时分,无人无灯。”影九说到后来,压低了声音。
江楼接过,示意影九站起,撕开密封,打开锦盒,在桌前坐下,细看。
皇姐江源在信里写道,朝中暂无异动,妹妹离京,朝臣们只当是你出宫游玩去了。沿途跟踪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你放心。如果人手不够,城外三十里,姐姐安排了人手,你可差影九影十前去调用,你也可亲自前往用那日月双辉剑表明身份。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江楼看后心中有数,将信纸沾了烛台的火点了,灰烬飘散。
另外两封江楼不知是何处收寄,普通信封,但没有地址署名。拆开浏览。
第一封,知府大人,小公主的行迹最近可有消息,还望知府大人向上问问。吉。
向上问问,江楼心中默念这四个字。
第二封,只是不知驸马那里还要多少银子。又有一批新绸子到了,是知府大人与夫人喜欢花色。吉。
驸马!江楼一惊,出神琢磨,眼里带了少见的焦虑与为难。
“再探再报。”江楼收起信件,对影九说到。
“是。”
“姐姐在城外安排了多少人?”江楼道。
“只有一百,多了不易隐藏。”影九道。
江楼挥手,影九退下。
江楼盘算,一百精锐实在难以做事,还需用知府衙门的三万兵,表明身份只待一合适时机。已经好些时日了,在等下去,只怕节外生枝。这知府是不能留了,至于朝中驸马如何处置,应当从长计议。
江楼给姐姐江楼回信,这里可能要用兵了,望姐姐调兵屯驻附近,随时接应。密信差心腹加急送往京都。
写完信,江楼呆坐着,心悬在那里,没底。以前也有用兵的时候,军旅的日子也是过过的,都是与姐姐在一起,心理上总有依靠,不觉害怕,但这次到底还是孤身一人。
父皇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长姐江源被父皇册封为文慧公主,行监国职责,妹妹江烟年岁尚小,不宜出宫。
江楼又想到自己,这几年,在姐姐的指导下,对朝中政务也算是了然于心,处事方法,与应对策略也是得到了姐姐的肯定,这也是时候丰满羽翼,独立自强,应当为长姐分忧,为国家出力。
江楼想到这里,目光一滞,原来到真正大展身手,一展才华的时候,心里的第一感觉不是期待,不是爽快,而是不适应。如同刚会走路的瘸子,没了拐杖,空落落的那只手不知应当放在哪里。
这日傍晚,红日西坠。
“玉明,我要去找纪长洲出去走走,让影八暗里跟着。”江楼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