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女人轻蔑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的男人,原是个来打秋风的落魄户。本还以为是谁家的少爷遇险了,若是自己在场给了点帮助,或是打听到什么富贵人家辛秘,往后也是少不了回报的——这真真是闹心,早知只是个长了张好脸却死要面子的穷光蛋,就不浪费时间,去讨好那边的婆婆了。

    自家少爷当是个热心肠的罢,想也没想就直接答应这人,吩咐管家立马就去做了。只是这屋里的氛围实是怪异,真是朋友,哪有寒暄都没有的。一个低着头装哑巴,一个盯着对方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抿唇、一会儿不出声的叹气。

    兴许是淋了雨,冻到了?两个人的身体都不住的颤抖。

    可这是夏天,再是讨好也不能开热风呀。二位赶紧换了衣裳烘干不就好了,在这是僵持什么里。教我呆的坐立难安。

    幸好管家是个办事有效率的,绢子包着钱和手机卡很快就回来了。借着开关门的间隙,女人听到屋外传来闹哄哄的轻笑,大抵是楼上那几个妇女下来吃晚宴了?想来自己也是能借口带少爷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跟这哑巴周旋罢。

    林郝把东西递过去,那男人接了就把头埋得更深,头上的水珠跟着转变的弧度倾泻出去几滴,滴答滴答,像窗外的雨下个不停。轰鸣也好巧不巧的再度赶着登场。

    女人转了几下眉眼示意白胡子老翁,这管家就忙识相的讲,门口几个太太都已下来,候着少爷跟少奶奶。刚说完女人就推开房门佯装催促,林郝冲那人讲了句“等我回来”。便去浴室换了衣服跟着要出去。

    到了门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去,半蹲住又朝那坐着的男人强调。

    “等我回来。”

    女人实在有些不耐烦,发出几阵轻咳,催促那男的赶紧做出回应。

    似是有吸鼻子的声响?女人只瞧见男人再度抬头的时候眼眶胀的愈发猩红,方才兴许没注意到——或许一直是这样红的么。

    他久久地盯着林郝,咬着下唇却不讲话,头部像个机器人样的被突出青筋的脖颈携带者上下点动。直到三个人都走出房门,男人的双眼仍在目送门外已经看不到的身影。

    屋里隐约能够听到复古的唱片在播放,和着嬉闹的女人的声音。偶尔有稳重的男声飘过,话题好像偏到了这人的学生时代。

    房间那人是?是我的同学。什么关系?普通朋友罢。

    太亮了,看久了黑夜的双眼会被白炽灯照的发酸。

    男人终是直起了身子,凑到书桌前,拿起笔写下文字又涂抹掉。删删减减,只余一行不到的潦草几笔。

    呼吸声、雨声、布料摩擦地板声。

    男人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今于xxxx年x月x日借林郝5000元外加一电话卡,本人承诺一个月内还清。

    欠款人:陈邹

    纸的一角被压在装饰桌面的花瓶下,靠着窗子,淅淅沥沥的雨把工整的字体打的模糊。崭新的衣物沾上了点泥土,叠的整齐、放置在了东屋的床头。

    别墅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嬉戏的上流人士、摇曳的风吹响高贵的爵士乐。

    要论平时,暴雨天气应该是局里最清闲的时候——今日真是奇了怪,一会儿一个大婶,一会儿一个大伯的往里进。挂壁钟的分针转了整整一圈,门边休息区的一对婆媳却还不见偃旗息鼓。瞧着仍是插不进嘴,年轻的实习生便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起来。

    瞅到里屋出来的年长的一个,年轻人眼睛就立即死灰复燃,嘴里念叨着老师就把人拉过来一齐调解。来了老师,这事突然就好办了起来,唱了几句红脸,又办了几下白面,两手再那么一握,得,这对婆媳可快乐的打着伞离去了。

    果真是自己心高气傲了么,大案子接不到,小案子又解决不了。

    换了便服、套上外套,望了一眼还在认真处理事务的师父,打了声招呼,年轻人撑着伞便出了门。买些咖啡罢,雨这个阵势,今夜估计是不得好眠。

    拎着袋子回来的路上,年轻人似是心情极好,跟着雨滴的鼓点有节奏地唱和。咖啡买了,面包买了,烟也捎了……白天没老师被训、夜里也用不回宿舍看那几个人的白眼,晚上在这么简单一过,今儿个一天真是完美。

    虽是视野模糊,但隐约能认得拐角的树下立着一个人。天这么暗、雨这般大,不打伞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做这行的,那必是要凑过去看看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

    只是年轻的还没靠近,那人就先发伸手拦住了。

    “警局怎么走。”

    真是巧巧他妈夸巧巧,问我可是问对人了。年轻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便领着这人就往警局回,走着还不住的打量身旁这兄弟,虽是看不清脸蛋,衣裳也是破烂的,但听中气十足的嗓音,应当不是个流浪汉。抑不住寂寞,年轻的便借口问那人来警局是做何事的展开话题、聊以慰籍。

    “报警。”

    这答案实在是官方的合理,“这会儿也是可以给我讲具体情况的。”

    “到了再讲罢。”

    看来是非要等到了地方才肯讲?路上还是要无聊。

    局里的电视是开着的,播着晚间档的肥皂剧。回来的时候应是只剩下一个大叔的事情还没解决,老师兴许是去了厕所。这大叔像是要久待的样子,坐一边自顾自地刷视频,一边给刚进门的年轻人乐呵呵地打招呼。

    给这湿透的人倒了杯茶水,年轻的想着分分先后,就去了大叔那边询问情况。只是大叔却摇头表示自己不急,等年轻的师父回来再说自己的案子。

    于是年轻的打道回府,拿起纸笔问起刚进屋这人的情况。“讲要报的案子就行,我这边记录。”

    对了,流程上,首先是要证件的,面前这人吐了一个“我”字,年轻的就突然想到这点,插嘴要起了身份证。

    构思许久的长段话语看起来是瞬间被吞咽了下去。淋湿的人抬起眸子跟年轻的对视,眼神不知怎的开始飘忽不定。“我……没拿身份证。”

    年轻的挠了挠头,唤了淋湿的到桌前,挨着那大叔坐住,自己扒拉出几张纸,教这人的把自己的身份填写一下应当是也可以的。

    那淋湿的拿起笔对着纸张婆娑,哗啦啦的雨声和大叔手机高分贝的DJ声,闹得年轻人心情倏忽不乐了一阵,瞟了瞟那大叔刷着的短视频,刚刚是换到了新闻频道。西装革履的主持人正播报今日要闻,或是财经频道?关注这些,大叔许是个做生意的。

    只是播着播着,旁边人手里的笔却握的越发不稳,想着是饿了罢,年轻的从袋子里拿出面包递给那淋了雨的。

    新闻在说什么?似乎是哪个富家太太自杀了。沈家?现在沈家的太太不是续弦的吗。印象里父亲带自己去那些宴会的时候是见过这女的一面的,只记得是个四十多的女人?漂亮又有气质,据说嫁进去的时候还领了个成年的儿子,沈家也是有亲儿子的,想来这母子两在那儿呆的也没什么名分。只是怎会自杀呢?那妇女是个乐观的,还有自己的儿子在,就算嫁进去没什么名分也是一辈子锦衣玉食了,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不愿活了呢 ?

    只是不等年轻人想通,那淋了雨的突然扔了手里的笔、抢了大叔的手机,哆哆嗦嗦的拖着进度条,让那播音员再报道了一次。

    二人一齐扭过头皱了眉头,年轻的张了嘴,欲要说教、年长的拍了桌子,欲要骂娘。只是这人突然抛了手机,抖着身子蹲了下去。泪珠在一瞬间突然滚落的动态是那样的真实、跟着他发丝上的雨水齐刷刷,刚开始是呜咽,然后变成嚎啕。

    他不讲话,只是不停的哭,门外的风声跟着变成了哀嚎,吹动刚出的新枝再折断,磅礴的大雨像是为了他的难过增添彩头。

    他抱着头,粗重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洁净的白瓷砖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涕水聚成团。

    他不讲,在场的就没人能共情。可是他的抽噎是那样的悲凉,于是年轻的就进屋,拿了自己的毯子为他盖上、年长的拾了手机,点了支烟站他一旁。

    师父回来的时候,这陌生人还是在哭。年长的灭了烟,别了一眼那人,叹了口气,身份证给了年轻的,就开始讲自己的案子。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了。女儿由着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高考结束便报考了外省的大学,想着孩子想见见世面总归是好事情,便任由她去了。

    是否长了见识不知道,领回个丑男人倒是真事——这男的怪!一个毕了业的,硬要领着正上学的闺女去创业、搞投资。每次通话聊起来,女儿就要说是赚了钱,穿戴也看着是越来越名贵,回家的时候,也会开始带一些贵重的东西……可人却面色越发枯黄,瘦的跟个鬼一样!那包,那表,我是在老板和老板娘身上见到过的,那东西不会便宜!真是创业挣了钱就不说了,可是除了穿衣打扮好了起来,就没见女儿拿出过一分真币。

    那也绝不会是全花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是了解的,平日里是个节省的,绝不会花这些个钱去买这些东西……钱不钱的不提,来报案最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女儿行为实在是越来越古怪,这是放假的时候罢,却白天夜里不着家,问就是去本地图书馆学习去了。

    怎得可能!借了邻居家和女儿玩的要好的小妮的手机,女儿明明就告诉这妮子,自己是跟男朋友去了外地,到底是什么个生意,白天黑夜都不歇息?她导员都告诉我女儿已经重修四五门科目了……

    年轻的在一旁飞快地抄录,做师父的也边听着边指挥。蹲了好久的淋了雨的终于是直起了身子,眼眶的血丝太过触目惊心,约莫至少有两天两夜不曾歇息。所有人都停了工作扭头去看他。

    他把毯子轻轻放到了靠门的椅子上,佝偻着肩背踱步朝门外走去。

    年轻的忙不迭的赶过就询问案子的事。他却摇了摇头,艰难的说出“不用了”的时候往地上呕出一滩血来。

    他扶着墙壁,似是用尽力气的往外发音,“对不起”。好像是在这么说。

    年轻的看是拦不住,往里拿了把伞就递给了这人。

    他摇了摇头,面前的人却同他讲,“等你再愿意告诉我你的案情的时候,再把伞还给我罢”。

    他只得接了雨伞,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年轻的回了工位,听年长的继续诉说他的故事,反放着得纸张是被写了几笔字,转过来瞄了几眼,似乎是陈邹罢。

    那么陈邹,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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