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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吴侯府的女人们(1)

    母亲去世后,孙尚香遵循她的教导开始管理府上的内务,与府内外的女眷们交际。新年伊始,她便照例看望吴侯府上的夫人们。谢氏和步练师自不必说,孙翊、孙匡仍未出仕,两位夫人也自然跟随他们住在府中,大桥则和幼子另住在别院里。

    吴夫人走后,孙权曾遵照母亲的遗愿询问谢氏是否愿意和离,而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拜了拜母亲的牌位,第二天就带着嫁妆搬进了偏房。孙尚香似乎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谢氏出身书香门第,而孙氏以武闻名,死去的父兄靠着拼杀来的军功,才换来家族如今的地位。她和兄长如今看上去已恩断义绝,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可她为什么不同意和离呢……等待婢女通报的间隙,小妹一边打量着房里简朴的陈设,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最终在心里确信了自己今天没带错礼物。

    她跟着婢女走进了里间,只见谢氏斜倚在榻上,苍白的脸上略带歉意,“妾身身子不适,不便行礼,还请郡主见谅。”说完立刻唤人来看茶。

    “无妨。”郡主在边上落座,又命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青衫、白裙和一支金簪,齐齐整整地放在案上。

    谢氏慢慢坐起身,抚摸着白纻织成的裙子,它洁白如雪,没有任何装饰。“多谢郡主还记着妾身,这衣服妾身就收下了……”

    命人将衣服拿走后,她犹豫不决地看着那金簪,片刻后迎上郡主探寻的目光:“可是这个妾身不能收……”,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它推走,“这太僭越了……”

    孙尚香曾听母亲提起过,命妇所用服饰皆有等级之分,她们这个等级的妇人是不能用金饰的。以谢氏的家世,自然是对这些规矩耳濡目染的,而从前母亲给她送些规制以外的东西,她也从来不收。孙尚香对此不以为然,江东远离国都而民风轻悍,孙氏以武勋起家,更不会守这些规矩。如今汉廷名存实亡,也就那些士族们天天守着老黄历了。

    她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又伸出手将金簪推回去,却被谢氏按住了手。谢氏坚决地摇了摇头,拿起金簪放回她的手里。

    看到谢氏坚定的神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就不是你的错,这么怄气小心再伤了身子!”

    “我不是在怄气!”谢氏突然提高了声量,言语中也没了一贯的礼数。她显然也被自己的失态吓到了,慌乱地收回了手,捂住胸口不住喘着气。

    孙尚香见状起身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好姊姊吗,你若有什么委屈就说给我听可好?要是有话说给别人的,我可以替你转达;要是没有呢,我也决不多嘴。”看到她逐渐放松的表情,又附耳道:“这几年来,我做事如何?还信不过吗?”

    母亲病重以来,孙尚香就代理了部分内事,与府上的夫人们常有交往。虽是习武之人,可她做事从不粗枝大叶,细致之处毫不含糊,赢得了一众女眷的信任。刚刚赠送金簪给谢氏,也是料定了她不会收,借此试探她的心思。

    谢氏见她话说到了这份上,终于卸下了防备,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来:“谢家本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可如今身逢乱世,没有武力难以自保,稍不注意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父亲正是看中了孙氏的武勋,才促成了这门亲事。刚过门时,我就发现孙家家风与儒门完全不同,从不遵守我从小学的那些规矩。不过我想,这些总可以适应,毕竟时间还长着呢。”说到这里,她轻快地点了点头,凝神思索了片刻,孙尚香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等她再开口时,语气不免失望了起来。

    “后来到了阳羡,闲暇时我们常常一起读书。可就是读书这种事,我们都会因为不同的见解吵起来。当我发现他赊账时,才终于明白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后来他去从军,信中总写些军中之事,我自然是看不懂的,只好敷衍着回了话。渐渐地,他也不在信中提起我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凝重了。

    “后来再收到他的消息,是向我告知纳妾一事。在行军途中收留流民,也算是一件善事了……可他为什么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呢?”她一蹙眉,含着眼泪不解地问道。

    不等小妹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说他喜欢练师、喜欢女儿,可我看他的眼神,倒像是喜欢一件珍贵的玩物一样,只有想起来时才拿出来赏玩一下……我实在受不了,只好搬去了嫂子那里。后来他果然忽视了女儿,我心灰意冷便不再出门。”

    听到这里,孙尚香忍不住插了嘴:“不,小丫头是因为我……”看着谢氏愣神的样子,她把将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开口安慰她:“你也知道他不在意这些规矩,又对他的来信兴趣缺缺,他自然是以为你也不在意了。我看哪,你真应该一走了之,回娘家享福不好吗?”

    听到这话,谢氏却忽然回过神来,激动道:“不,不,我不能回去!太夫人或许以为放我走了会过得更好,可实际上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父亲把我嫁过来,就是希望给弟弟谋个好前程,就像……就像舅父那样!我要是回去了,只会被当成弃子,哪有福分可享……”说完这话,她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下来,期盼地看着孙尚香。

    小妹无奈地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前几日,我找阿徐算了一卦,是大吉。我看哪,这府里要来新人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妹一眼。

    “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短了你的供应。”

    “那就劳烦郡主了。”谢氏笑道,又起身行礼致谢。

    “无妨。”郡主回礼后,选择结束了谈话:“正好我也准备去看阿徐,先行一步,你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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