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瑶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手中的铜镜，这是出嫁时祖母送给她的嫁妆。镜中的自己虽然略显憔悴，但在昏黄的光线的映衬下，竟增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温柔。

    “夫人，老夫人派人来传话了。”说话的是兰儿，她的贴身婢女，也是从小到大要好的玩伴。而祖母上次来看她，还是去年来劝她改嫁给表叔孙权。

    “又是上次的事吗？”她对这不停的催促感到疲倦，用压抑着厌烦的口气问道。

    “依我看，您就依了老夫人吧，就当是哄她老人家开心了。”兰儿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带着笑意宽慰道。

    “她当然开心了，这吴侯可是她亲侄儿呢！”一提到祖母与如今坐镇江东的孙氏的关系，徐瑶的话里就忍不住带起了刺。因为祖母的缘故，父亲年轻时起便跟随孙坚、孙策四处征战，最终死在了孙氏的仇人黄祖的箭上。徐瑶也因为父亲的早逝而早早地出嫁，结果年未及笄便成了寡妇。丈夫死后她留在陆家服丧，平白无故地糟了许多白眼。

    “你说她是不是命太硬了啊？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现在又克死了丈夫，自己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呢！”诸如此类的流言在族中女眷之间流传，还说得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徐瑶知道陆家是书香门第，先前的姻亲也多是世家大族。这门亲事只是陆家为了拉近与孙氏的关系才定下来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让她过门。她料到陆家人不大看得上自己武家的出身，可没想到这些名门闺秀的偏见这么大……兰儿几次听不下去要替她理论一番，都被她拦了下去。

    “如今还是不要再和族里人起冲突，等丧期过后且看家主如何处置吧。”

    “哼，家主忙着给自己娶亲呢，哪有空管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被人嚼舌根！”兰儿愤愤不平的语气令徐瑶感到了一丝后怕，这话可不能让人听见。她赶忙捂住对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四下无人才慢慢松开手，又小声叮嘱她以后不可如此大意。

    于是下一回，兰儿果然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悄悄地进门，带来了令徐瑶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少主母过门后，渐渐地没什么人议论夫人了。”兰儿关好门窗，有些开心地说道。

    “顾家的女公子知书达理、通晓音律，连郡主都喜欢她。夫人们自然也是围着她转，谁还会在意我呢。”

    “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说就是这次吴侯来访，让家主下定决心要出仕孙氏，还约定等丧期过后，要把您许配给吴侯呢！”

    见徐瑶愣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兰儿上前拉住她的手耳语道：“这是好事呀夫人，咱们终于能摆脱这帮挑剔的大家闺秀了！再说了，孙家是老夫人的娘家，您去了那儿，不是跟回自己家一样吗？”

    “不，你不明白，孙家永远是孙氏的，不是别人的。”徐瑶也抓紧兰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片刻后，她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松开手恍惚地在房中走着，感受到命运就如同自己的步伐一样变幻无常，“而且，以后吴侯那儿会有更多的大家闺秀。”

    纵使孙淇对孙女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些话，什么和孙家亲上加亲啦，什么拒绝了吴侯以后再难改嫁啦……好话歹话说尽了，也没能打动徐瑶的心，她只是推脱说如今丧期未过不考虑改嫁之事。而后不久孙权遭遇弟丧，此事也就这么搁置下来。

    陆家少主母顾影更是拿她毫无办法——吴侯来访的第二日她就将此事告知徐瑶，被对方以同样的理由回绝，这才找来了老人家劝说，没想到徐瑶仍然不为所动。如今已过了近两年，说不定哪日吴侯就下了聘礼过来……

    那日吴侯来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说是父亲举荐了女婿陆议，这倒让顾影没由来地紧张起来。之后孙权与陆议谈论了些什么她也没了印象，只记得郡主对自己琴技的夸赞和孙权同意结亲时高兴的神情。

    吴侯看起来对此事很是热心，前段时间又派人来问了问情况。而徐瑶似乎对此事很是抗拒，丧期已过，她仍是深居简出，很少与族中女眷来往。顾影一想到这些便发起愁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徐瑶的房间。

    “您啊，还是少说几句吧，小心被少主母知道了……”兰儿安抚着刚刚被气得站起来、回头冲自己发脾气的徐瑶，将她按回镜前，重新梳理着被她弄乱的头发。

    “怎么，听夫人这意思，不会是在埋怨老夫人吧？”远远地听到徐瑶说着“吴侯”“侄儿”之类的字眼，顾影便知道她也正在为此事发愁呢。

    “见过少主母！”听到顾影的声音，兰儿吓得惊掉了手上的梳子，连忙转过身走上前来行礼。徐瑶却只是站在原地浅浅拜了一下，之后又坐了回去，吩咐兰儿继续替她梳妆。

    兰儿犹豫着站在原地，她看了看坐着一动不动的女主人，又看了看尴尬地站着的少主母，在得到对方点头示意后才走向了徐瑶。

    “老夫人也是为你着想，如今吴侯也是封侯拜将的人了，，日子总比你在这儿守寡好过吧？”徐瑶坐下后便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脸，顾影只好开门见山了。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仍然不为所动，少主母只好走近了悄声道：“要是将来吴侯位及至尊，可有你享福的时候！”说完这话后，顾影缓缓地退到一旁，观察者着徐瑶的反应。

    徐瑶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回头不屑地说道：“享福？享什么福？到时候怕不是早就像谢氏一样被抛弃了吧？”

    感受到徐瑶话里的火药味，顾影只好语气柔和地宽慰道：“怎么会呢？吴侯如今正需要江东士族的支持，他答应结亲时可高兴了！”

    “我看是你们需要他吧？家主要不是有了你这个贤内助，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做了孙家的乘龙快婿了！”将多日来累积的不满发泄出来后，徐瑶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强作镇定、眼神飘忽地反驳道：“我看吴侯可不会为了部下的支持留着不喜欢的女人，他之所以那么高兴，估计也是想着终于能摆脱发妻了吧。”这话本来颇有道理，但徐瑶此刻因刚刚的失言底气不足，语气竟也弱了三分。

    听到徐瑶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顾影的心中也烧起了一股无名火。但一想到丈夫叮嘱她不要与对方起冲突，毕竟徐瑶将来是孙家的女主人时，便自己浇灭了那团火，用如水般清凉的语气问道：“看来，夫人还是不愿意吗？”

    “我不愿意又如何?你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徐瑶摩挲着自己面前作为嫁妆的铜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见徐瑶松了口，顾影努力压抑住发自内心的笑意，试探着问道： “那夫人是同意了？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我们好跟吴侯商量。” 但她的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快。

    “那好，我要兰儿做媵妾，以后她的孩子我也会视若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