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兮月到达的时候，宾客已经到了大半。
宴会在太守府的一处庭院中举行，初入庭院，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影婆娑，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青石小径上。
看着这片竹林，江兮月心下只觉讽刺。
沿着小径前行，前方是一座假山，假山旁矗立着一座小巧的亭子。亭台四角翘起，檐角挂着清脆的铃铛，微风徐来，叮当作响。
亭中众人正围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她穿着鹅黄色的绸缎，下摆处用金线绣着牡丹，外披了一件点缀着嫩芽的米白色外套。在她浓密漆黑的云鬓中，赫然插着一支金制的山茶花钗；手上丝织的团扇轻摇，脸上挂着一副骄傲的神情。
“那便是李灵柔吧。”江兮月问道。
“是啊，她那派做作模样，不怪姐姐一眼便能看出来。”江纯语气带着些许讽刺，拉起江兮月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人找了个远离中央的位子坐着，不一会儿，江纯看到了好友，高兴地上前攀谈，江兮月便只一人在此处呆着。
“那边热闹非凡，这位小姐怎么独自在这里坐着。”江兮月正四处观察着，只听一道略带挑逗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顺势坐到了她的身旁。
真是粘腻的声音，江兮月心想，像是慵懒的猫正在撒娇。
顺着声音，江兮月看到了顾晓的眼睛。他有一双如露珠般清透的眼睛，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在上面留下印记。在他面前的事物，好像一幕一幕登场，然后又很快消散。
“那这位公子，又是为何来这里呢？”
“我猜，你想找我，于是我便来了。”顾晓手上的折扇以白玉为骨，骤然抖开，端的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公子说笑了，我们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找你？”
“素不相识？我们不是昨天刚刚见过吗，江姑娘？”顾晓突然把脸凑近，满脸笑意，盯着江兮月。
江兮月有些戒备，身体后移，与顾晓拉开距离。
“顾公子好雅兴。”江兮月冷哼一声。
“彼此彼此。”看着江兮月疏离的样子，顾晓也丝毫不觉得尴尬。
“我昨天好像看到，顾公子从雅阁出来，我应该没看错吧？”江兮月说的是问句，语调却没有半分起伏。
“连雅阁都知道，看来江姑娘知道的不少。”顾晓嘴角噙着笑意，一整个笑面虎模样。
“顾公子谬赞。昨日，我还听说一个传闻，不知道顾公子肯不肯同我讲讲。”
“你是指？”
“听闻昨日雅阁中有一个艺妓溺死于城外河中，不知此事真假？”
顾晓轻笑一声，说道：“这可不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该关注的事，江姑娘。”
“逛青楼，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公子该做的事吗，顾公子？”江兮月拿过一旁桌上的茶杯，举杯示意。
“我可从未这样标榜自己。”顾晓耸了耸肩。
“我也不过是个旧居后院，想找点乐趣的深闺女子罢了。怎得，既然让我碰上了，还不许我听个故事？”
“当然可以，江姑娘，对于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有什么不该被满足的呢？”
顾晓再此凑近，这次江兮月没有躲开，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今日宴会人多口杂，不是个好地方，不知顾公子次日可否赏脸？”
“佳人相约，岂有不从之理。”
江兮月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拿起茶壶，为顾晓倒上一杯水，送到了他的面前。顾晓笑着接过杯子。
正在此时，却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远方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李灵柔。
李灵柔走上前来，微微欠身，向着顾晓行了一个女子礼，声音温柔地说道：“顾公子原在此处，可真叫灵柔好找。”
顾晓转头看向李灵柔，带着些被打扰的烦躁，问道：“你是？”
“小女子乃李太守之女李灵柔。顾公子初来宁州，且让灵柔带公子四处走走。”
顾晓看向江兮月，发现她早已坐远了些，端着茶杯看戏。
顺着顾晓的视线，李灵柔看到了江兮月，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强装温柔地问道：“从前未曾见过这位妹妹，敢问妹妹是哪家的小姐？”
“江家江兮月。”
“听闻前几日，江府来了一位远方亲戚，想必就是妹妹了，”李灵柔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妹妹从乡下来，春日宴想必不多见，妹妹可要玩儿的尽兴才好。”
江兮月有些烦，不欲多呆，对着顾晓说道：“顾公子，明日巳时，不见不散。”
说罢，便起身离开。
李灵柔看着她目中无人的样子，心下气极了。平日里，谁不围着她、捧着她，偏偏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江兮月，竟视她为无物。
更令李灵柔不想承认的是，江兮月穿着朴素，却美的不可方物。江兮月依旧身着瀑布似的纯白衣裙，外披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衫，身上没什么装饰。这样的装束，使她缺少了一些妩媚，却又增添了一些圣洁。
顾晓看着江兮月的身影，觉得有趣极了。她毫不遮掩地接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从未试图在任何一刻掩盖自己的冷漠。
她像是一个漩涡，引人探究，但待人上前之时，内心却又响起警告。她是两种气质的混杂体，一种真诚地毫不掩盖，一种凛然而不可冒犯。
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谜题，顾晓内心涌起了一种探求的冲动，就好像是航行在无边的大海中的水手，面对陆地的冲动。如今，对于顾晓来说，无趣的生活就是这片海洋，任何的意外于他而言，都是值得探寻的岛屿。
“顾公子，”李灵柔调整情绪，声音温柔：“灵柔带公子四处走走。”
“不必，大家尽兴便好。”顾晓想起，江兮月未与他约定地点，转身想追上去。但仔细想来，大抵是在昨日的茶楼之上，脚步又重新放慢。
李灵柔看着顾晓离去的背影，咬紧牙齿，堪堪维持表面的平静。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奚落着出身乡野的江兮月，指责她不知好歹攀附顾晓。李灵柔强装着微笑，甩甩袖子转身离去。
“公子，属下总觉得那位江小姐不怀好意，您为何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她的邀请？”待到二人离开太守府，言止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好奇地问道。
“线索断了，要引新的变量入局才好。谁又知道，哪条路会引导我们找到结果。况且，那位小姐如此有趣，真是让人好奇。”
***
今日的宴会，李灵柔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本应当是全场的焦点，顾晓的目光应当放在她的身上，却偏偏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夺了去。
她委屈的在房间里哭泣，李太守和夫人听闻此事，急忙赶来。
“我的柔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夫人焦急地问道。
李灵柔挂着泪水，脸蛋涨的有些发红，委屈地说道：“爹爹明明说，今日要我和顾公子接触的，谁知大家的目光，都给了那个江兮月。”
“好了好了，柔儿，你若是不满，好男儿多的是，爹爹再给你挑。”
“可我就要他！我看中他了！”
“顾公子刚来宁州，他们估计也只是刚认识。你若有意，多请他来便可。”
“爹，你懂什么！那个江兮月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就是在跟我耀武扬威。她就是专门为了膈应我的！”
“柔儿，江家在此地也算得上是名门，他家的女儿，你别太针锋相对了。”
江家是宁州的百年世家，祖上曾位列三公，江详也曾在朝中任谏大夫。如今，尽管因为李太守的势力日益壮大，江家在宁州略显式弱，却仍旧有世家的底蕴。
“江家，江家算什么！爹爹，你是太守，姑姑是皇后，断没有要我让着她的道理！更何况，江纯也就罢了，一个乡野来的江家旁支，也敢与我对着干，岂有此理！”李灵柔的声音尖锐，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
“柔儿，”李太守的语气稍加严肃起来：“你这个骄纵的性子也该改改了。爹娘宠着你，但也不能蛮不讲理。”
“老爷，说什么呢！柔儿，江家的野丫头怎么比得上你。依娘看，那个顾公子和她呆在一起，真是没眼光极了。”
“无论如何，暂时别和江家的孩子起冲突。”李太守声音放缓，再三叮嘱。
“知道了。”李灵柔不想再听这话，把太守和夫人赶出了房门，独自一门在房间里生闷气。
“老爷，你今儿怎么了？”李夫人有些不满地说道。
“唉，最近江家那边的事儿正在紧要关头，可别因为小辈们的事情，出了什么差错才好。夫人，你也稍稍看着点柔儿，她平日最是骄纵，可别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才好。”
李夫人立刻知晓了要害，点头道：“是，老爷，妾身会约束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