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

    第四日,江兮月收到了顾晓的传信,他找到了曾与雪阡有过接触的人,得知雪阡原姓赵,来自宁州城南的一个小村落。

    他在信中邀请江兮月第二日清晨在城门外见面,然后共同前往。

    江兮月思量过后,回信同意。

    顾晓再次送信来,这次的信中,夹着一朵刚刚摘下的海棠花。

    江兮月不想承认,但她心中确实升起了一种新鲜的、隐秘的喜悦。没有少女不喜欢鲜花,把这样一朵花捏在手中,放在鼻尖,就好像把春天抱入怀中。

    她有些原谅了顾晓的轻佻,她想,也许这也意味着生活的惊喜。

    ***

    第五日,江兮月来到城门口,看到顾晓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笑眯眯地里同她招手。

    “早安,江姑娘。”江兮月坐上马车,便听到顾晓粘腻的声音传来。可能是起床不久的缘故,顾晓的声音比平日里低哑了些,似笑似诱哄。

    “早。”江兮月平静地说道。

    “要不要尝尝我的茶?刚到的一批龙井,正是茶香最浓的时候。”顾晓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问道。

    “不必,谢谢。”

    “江姑娘真是惜字如金。”顾晓调侃道。

    江兮月懒得理他,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尽管此处离宁州城不远,沿途中却已有了不少的流民。他们中的许多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上镌刻着饥饿和疾病带来的痕迹。他们的身影却如同一串串沉重的锁链,拖曳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看到这样的场景,江兮月心底感到深深的悲戚。

    “不成想宁州的问题,竟已如此严重。”顾晓叹息。

    江兮月不出声。她酝酿了些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言语苍白,怎能不沉默?怜悯的话,高高在上的同情,不过都是对不幸的人的施舍。她只觉得,此刻她心中的同情与怜悯,混杂着她的痛苦与愤怒,使她恨不得化身为一把利剑,直插入昏君的心脏。

    顾晓甚少见到这种场景。京兆尹好好地料理着京城周围,皇城里半点刮不进苦难的风,只余暖风醉人。

    但他无疑是敏锐的,或者说,朝中每个稍有能力的官员心底都是门清的。王朝摇摇欲坠,所有人都怀念着前朝国力鼎盛的时光,却也没有人能够扶大厦之将倾。

    “富者田连阡陌。”江兮月喃喃。

    “贫者无立锥之地。”顾晓接话道。

    江兮月抬头看了顾晓一眼,感到有些意外。江兮月一直恪守着各取所需的合作原则,从未对顾晓有任何期待。现在看来,也许他相对于别的纨绔子弟,尚且是清醒的。

    “公子,我们到了。”驾车的言止出声,打破了江兮月的思绪。

    这是个不小的村庄,坐落在河边,背后是数亩农田。整个村庄除了村口高高的牌坊,其余都是些用黄土墙和秸秆围绕起来的低矮茅草房;村子的路很窄,容不下马车。

    顾晓下车,在星儿伸手想要扶着江兮月下车时,率先扶住了她。

    江兮月有些惊讶,但她也没有挣脱。倒是星儿有些不满,有些怒气地瞪着顾晓。

    现下正是农忙时节,村子里留下的人不多。幸而赵姓在村子里不算多,江兮月和顾晓很快寻到了雪阡家中。

    房间内阴暗的可怖,只有一位老妇人浑身无力地躺卧在床上。她的脸很干瘪的像枯萎的花,满是褶皱的皮虚挂在脸上。她的眼睛闭着,气息虚弱,像是死了一样。

    听到声音,她缓缓睁开了眼,凹陷的嘴喃喃了什么,但江兮月听不真切。

    “言止,去田里找找人。”顾晓低声吩咐道。

    “是,公子。”

    “等等。”言止出门时,江兮月叫住了他。

    “拜托先去村口,帮我取些马车上的果子。”

    言止有些犹豫,看向顾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江姑娘。”

    不一会儿,言止便将水果带了过来。

    江兮月环顾周围,找不到坐着的地方,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顾晓看到江兮月如此,本想坐在她旁边,但看到地上的沙土和遍布的痕迹,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星儿,去村里打听一下这家的情况。”

    “是,小姐。”

    很快,言止带着一个罗锅腰的老汉回来了。老汉头上裹着发黑的头巾,一张蜡黄色的脸上挂满了汗珠,遍布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睛惊惶不定,进来就要跪下。

    江兮月和顾晓都换了下人的衣服,但是对于庄稼人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好的布料了。

    江兮月赶紧将老汉扶起来:“老人家不必如此。”

    老汉还是有些惶恐,赶紧从屋子里拿出两把落了灰的椅子,放在他们面前。

    江兮月谢过,眼神示意顾晓也坐上椅子。

    “大人们来咱这小地方找俺,是有什么事儿?”

    “我们前来是想问问,您是否曾有个女儿?”

    老汉的眼睛顿时浑浊起来,颤颤巍巍地说道:“是有个闺女。可是俺闺女哪儿顶撞了大人们,俺替她赔罪了。”

    说着,赵老汉又要跪下,顾晓连忙扶住了他。

    “没有没有,您别担心,我们是她的朋友,她事情多,却又挂念着家里,我们便替她来看看您。”江兮月语气温柔地说道。

    听着这话,赵老汉就要落下泪来:“这么几年没个信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江兮月和顾晓不敢将真实情况告诉老汉,只得默认。

    “老人家,敢问屋内的老婆婆是什么情况?”

    老汉坐在门槛上,解下头上的毛巾,边擦着脸上的汗,边回答道:“俺娘去年底有了些毛病,算是熬过了冬天,现下虽说还是不得劲,但算是好些了。”

    江兮月闻言,拿过果子递给老汉道:“我们的一点心意,让老人家尝尝甜味儿。”

    老汉惶恐地站起来,想要推辞,江兮月便将果子硬塞进了他怀中。

    “您可千万别推脱,拿着给老人家尝尝。”

    老汉颤颤巍巍想要跪下磕头道谢,被江兮月拦了下来。

    “家中就只有您和婆婆两个人吗?您可还有别的子女?”

    “还有俺老婆子,还在地里头。俺有两个儿子,两个都服役去了。指不定啥时候,俺这个老头也得去呦。”

    “家里无人照料,您为何不留着女儿在家呢?”

    “唉,当年她娘病着,家里实在没钱治病,她,她竟把自己卖了。你说说这……俺真是对不住她哇!”赵老汉每每想起这桩事,便会想起当年雪阡那样决绝的眼神,心里的痛苦便又多上一分。

    江兮月和顾晓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个少女,心甘情愿把自己卖掉,而后又不明不白葬身于河中,这是怎样悲哀的命运!

    再看到这样破败的屋子,老汉佝偻的身影,老婆婆卧床的模样,江兮月心头涌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悲痛。

    看着在场二人沉浸在悲伤中,顾晓急忙转移话题道:“老人家,来的路上我看村里的土地颇为肥沃,近几年年景也尚可,收成应当不错才是,日子怎得如此难过?”

    “收成再好,也和俺们没啥关系哇。几年前河里发大水,把庄稼全淹了,俺们不得已把半边田卖了。后来没几年,又来了一群人,威胁俺们把剩下半边儿卖给他们,俺不同意,就被他们打了一顿。”赵老汉拿起头巾在脸上擦,泪水和汗水混作一片。

    顾晓想起五年前黄河洪涝的灾情,宁州正是灾区之一。

    “您可还记得,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威胁的?”

    “约莫着三年前吧。”

    “和您闺女离开的时间差不多?”

    “是了,在俺闺女走前不久。”

    江兮月顿时警觉起来,问道:“您可知前来威胁的人,是什么来历?”

    “这俺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若是不同意,多的是办法收拾俺。当时孩儿他娘也病着,俺也是实在被打的不行,稀里糊涂画了押。”

    “老伯,可否问问您闺女当日是什么情况?”

    “俺记得,那天要她去村口打水,却不想过了好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吊铜钱。她跟我们说,村口有个牙子,她便把自己卖了……”老汉声音渐渐弱下来,止不住地颤抖。

    江兮月和顾晓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些答案。恐怕,这些人是一伙的。他们看上了找老汉家的地,看上了他美丽的姑娘。他们或许故技重施,用家人威胁了雪阡,她这才同意把自己出卖。

    “言止,去把这两锭银子换成铜钱。”顾晓悄声吩咐道。

    他们又陪着老汉聊了一会儿家常。临走前,顾晓接过言止换回的将铜钱,递给老汉,说道:“老伯,这些您拿着补贴家用。”

    “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老汉急忙推脱:“已经拿了果子,怎么能拿你们的钱呢。”

    “老伯,这是您姑娘托我们带来的。她做差事的地方不允许回家,便托我们一次性多带些来给您。”江兮月带着忍耐、伤感的语气说道。

    老汉犹豫了一下,最终收下了。

    黄昏降临,江兮月出门后回头,只见老汉站在门口,佝偻着腰,目送着他们离开。

    晚霞红的似血,笼罩着整片大地。也许总有这么一天,这样的红色也要洒向这片土地,把这个王朝的许多东西染红。

    他们走到村口,正看到庄稼人拿着农具,成群结对地从田中回来。他们中不乏冒火的眼睛,也不乏拧紧的眉头——就好像,引颈自受或使人受刑的刑具。落日将所有人的背影拉的很长。

    马车的声音在夕阳下尤为突出。直到离开村子许久,江兮月才开口说道:“星儿,你问到什么了吗?”

    “小姐,据我所问到的,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了土地。村里一位识点字的人说,他画押的合同上,是李太守的名字。”

    “这里离宁州如此近,这样的结果真是毫不意外呢。”顾晓叹息道。

    “也是,”江兮月嘲讽地说道:“雪阡的死,官府立马封锁了消息,若说和那位太守大人没点关系,才是有些奇怪呢。”

    “江兮月。”

    “嗯?”江兮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顾晓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就此为止吧,剩下的交给我来查。”顾晓摇开扇子,语气严肃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

    “李太守在宁州一手遮天,他的背后还有皇后,你不该被卷得这么深。”

    “够了,顾晓,我们只是合作伙伴,我会决定我自己的事。”江兮月的声音骤然像霜一样冰冷。

    看到江兮月立刻冷下来的脸,顾晓强硬的模样立刻软了下来:“好好好,你不同意就算了,这么凶干什么。我也只是好心奉劝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顾公子,我也奉劝一句,少管别人的事,这对双方都好。”

    顾晓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马车已经行至城门,顾晓本想将江兮月送回江府,却被江兮月喊停。

    江兮月带着星儿走下马车,朝着江府的方向去了。顾晓看着她的背影,对适才的冒犯有些懊恼。

    但同时他也愈加肯定,江兮月身上一定隐藏着秘密。

    顾晓又有些兴奋起来。没有什么比探查秘密更有趣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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