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兮月在床上回想迄今为止的一切信息。
如果侵占田地的和逼迫雪阡卖身的都是李太守,雪阡又为何没有被送往太守府,而是被送到了雅阁?
除非,雅阁是李太守的产业,他利用雅阁笼络权贵,获取利益。
雅阁的准入条件如此苛刻,毫无青楼做派,一副低调模样,的确像是为了契合权贵们的要求而设计的。
更何况,雪阡出事后,官府压下消息,雅阁毫不追究,看来雪阡的生命在他们眼里,远比不上把雅阁隐于人前来得重要。
那么,拐走雪阡的又是谁?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顾晓又是否知道雅阁和李太守的联系?
在混杂的思绪中,江兮月迷迷糊糊入睡了。直到夜半,星儿慌忙地跑进来叫醒江兮月,语气焦急地说道:“小姐,江纯小姐今夜一直没有回来,府里已经乱套了。”
“什么!”江兮月骤然惊醒,问道:“派人去找了吗?”
“派人去找了,但暂时还没有找到。”
“堂哥呢,堂哥在哪里?”
“少爷也出去找人了,叮嘱您呆在府中,以免出事,节外生枝。”
江兮月的心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浑厚钟声,从灵魂深处带来强烈的震颤。她立刻披上衣服,冲出门外。
来到大堂,只见大堂点着灯。烛光摇曳,好像随时要熄灭。
江兮月坐在椅子上,握着把手,忍不住地发颤。她想起了雪阡,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能安慰自己,江纯是江家的女儿,那群人应该不至于嚣张至此。
她忽然不能适应亮光,于是她吩咐星儿将所有的蜡烛熄灭,只留下最远处的那一个。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当窗是一团不圆的月亮。在等待与焦急里,她过分紧张,几乎满头是汗。
黑色慢慢褪去,东方开始发白了,最后一根蜡烛也不需要了。她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重,站起身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发出蹬蹬的脚步声。
忽然,一阵更为剧烈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小厮踉跄着跑进来跪下,几乎要扑到地板上。
“小姐她,她……”
“到底怎么了,说话!”星儿强装镇定,呵斥道。
“在城外的河中,发现了小姐的尸身……”小厮语气慌张,说完便将脑袋埋在了地上。
听到这话,江兮月只觉得浑身软绵绵、轻飘飘,几乎就要倒下,星儿急忙扶住了她。
“在哪里!”说着,江兮月便踉跄着,往门口走去。
“快去备车!”星儿吩咐小厮,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江兮月的双腿不由自主,交替地向前走,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到了门口,望着尚且空荡的街道,她想起昨天出门时偶遇江纯,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她控制不住情绪,陡然感到眩晕。
星儿扶着她坐上马车,驱车往城外走去。
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她尝试放空自己,抹去脑海中的所有杂念,恢复一些精力。
马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后,她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前面,突然萌生了一股退意。
直到这一刻,她心里还存在着一些侥幸。也许他们看错了,江纯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把她找到;也许他们发现的尸体只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她会为她祈福的,只要不是江纯……
她看到了江纯的亲哥哥、她的堂哥,江绍,站在岸边。她快步上前,只见众人围着的,是刚被打捞上来的、江纯的尸体。他们正为江纯裹上白布。
她头发凌乱,有几缕粘在脸颊上,有的粘在额头上,脸上泛出一种可怖的青色。
江兮月扑上前去,双手捧着江纯的脸不愿松手。她的唯一一点侥幸落空了。
她只有十三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为什么偏偏是她?厄运为什么偏偏降临在她的身上!
“兮月,松手吧。”耳边传来了江绍悲痛的声音。
看着江纯毫无声息的模样,她忽地落下泪来。她抹了抹泪水,稍稍掀开江纯肩上裹着的白布,看到了一朵鲜红的梅花。
江兮月跌坐在地上,她的四肢哆嗦着,血液翻腾着,心中骤然升腾起了愤怒的火焰,灼烧着,即将冲出胸膛。
“回去吧,兮月,这里交给我。”江绍示意星儿把江兮月拉起来,压抑着情绪,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堂哥,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江兮月红着眼睛,声音带着些哭腔。
“我们几乎找遍了宁州城,也没有找到纯儿的身影。直到今早,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她。”江绍的语气中透露着痛苦、悲痛与自责。
见江兮月没有说话,江绍又说道:“听话,兮月,回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已经寄信给爹娘,叫他们速归。在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地准备纯儿的后事……”
“那凶手呢,凶手怎么办?”江兮月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些嘶哑与尖锐。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但这样的情况,恐怕是不好查……”江绍叹息,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悲伤。
江兮月张口,想要说出梅花印记的事情,但是她又突然忍住了。江绍说的没错,这样的案件太难查了。即便告诉他关于梅花印记的事,也许不仅查不出真凶,还会打草惊蛇。
她最后看了江纯一眼,而后白布便盖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很苍白,眼睛被合上了,表情安详得像是睡着一样。
“小姐,您一晚上没睡,回去休息一下吧。”星儿担忧地说道。
“星儿,我再一次失去了亲人。”江兮月几乎透不上气来,声音嘶哑。
忙碌了一整晚的结果落下了,她忽然卸了力,□□上和精神上都无比疲惫。星儿扶着她,一路浑浑噩噩回到了江府。
她想要休息,但是她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回想着江纯往日快乐的模样,脑海中又不断浮现出她那苍白的脸庞。
她用手掐住自己的大腿,希望用身体的疼痛减轻精神的苦难,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太累了,她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
但梦境纷繁叨饶着她。
她梦见自己正和墓碑对立。她绕到碑后,看到了一座孤坟。四周的墓碑后,都堆起了高高坟丘,唯独此处,无人掩埋。
江兮月凑近,看到了两具横陈的死尸。她吓得跌坐在地。
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尽管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她确定这就是她的父母。
江兮月已经有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她都快要忘记了父母的长相。她骤然从梦中惊醒,半张着嘴,浑身颤抖,后背已经浸出了冷汗。
她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变成了一具徒有人类外表的易碎躯壳。她呆呆地望着窗户,看着太阳西斜,直到屋内暗下来。
时间的流逝在这样思绪的翻涌中,属实是算不得什么的。过了很久很久,江兮月才重新感受到时间的流淌。
她走出了房间,靠着门框,感受着最后的光亮。
血一般鲜红的落日。气温降低了,风温柔地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也许是痛苦得已经麻木,她突然间感到轻松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昨天的夕阳也是这样美,风也是这样温柔,命运一直都这样无常。
悲伤是没有用的,她想,如果上天执意要带走谁,没有人能够挽留。今天,已经是今天了。逝去的岁月逐渐在她脑海中远去,昨天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她感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江纯了。
该做些事情了。
也许,她应该去找一趟顾晓,聊聊关于雅阁的猜测。雅阁,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那群人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能够如此肆无忌惮?
“星儿,帮我给顾公子传信,邀请他明天在茶楼见面。”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顾晓慵懒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
“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江府出了事,我来慰问一下,顺便来看看你。你还好吗?”一边说,顾晓一边自顾自地走进正厅,坐在了椅子上。
“比你想象的好些。”江兮月也跟着他走进来,坐在了对面。
“哦,那你觉得,我想象中的你是什么样?”
“无论是什么样,我现在的状态都要更好些。”
听到江兮月的回答,顾晓放心下来,笑道:“我还以为,你躲在房间里哭鼻子呢,毕竟你和那姑娘的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
“所以你来,是为了看我哭鼻子吗?”江兮月语气冷冰冰的。
“怎么会,”顾晓故作委屈地说道:“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了。但不知道哪儿来的感觉告诉我,你可能想找我,所以我便来了。”
“那你的预感可真是准确,不如用它来找找凶手。”
“凶手?那姑娘不是失足掉进河中溺死的吗?”
“这是对外的说法吗……也好,保住了她死后的清白。”江兮月喃喃道。
“所以实际上?”
“她的肩膀上也有梅花印记。”
顾晓沉默下来,片刻后,他问道:“所以,你怀疑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在宁州,有胆子杀害江家女儿的人可不多。”
“你查过雅阁吗?”江兮月话锋一转,直直盯着顾晓,话语犀利。
“自然。”
“所以雅阁的背后,是李太守吗?”
“嗯。”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我不告诉你,你这不也自己发现了。”
面对顾晓这副无所谓的狡猾模样,江兮月被气笑了:“所以这就是顾公子合作的态度?”
“自然不是。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确认的,之前也不过是猜测。”顾晓抖开他的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发现了什么?”
“盯着雅阁的人回禀我,今天雅阁的人和李府管事在城郊的一个破败房子里会面了。你说,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呢?”
江兮月沉思片刻,说道:“所以你觉得,杀害江纯和雪阡的,是李太守?”
顾晓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在宁州,除了这位太守大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她们身上的梅花印记呢?又代表着什么?”
“暂时不清楚。”
顾晓沉思片刻,说道:“不管怎样,雅阁还是要继续查的。明天我亲自去他们会面的那个破败房子里看看。”
“我也一起。”
“江姑娘,”顾晓停顿了一下,语气严厉了些:“我想你需要休息。”
“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江兮月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决绝。
这一刹那,他从江兮月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真实,一种绝对的严肃与真诚。
她是荒野中呼啸的狂风,是击打礁石的海浪。她到底从哪里来,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