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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正辞行

    十四年前,程府。

    大雨如注,虽是黎明将至,外头还是漆黑的怕人,程府的管家程兴贵听了梆子打了四声,便赶快起来奔着厨房去了,程大老爷昨晚吩咐过,要早早炖一碗大补的汤药给小少爷,那厨子是昨儿刚来的,程兴贵怕他做不周全,误了时辰,一定要亲自督着才好。

    这雨下得实在急,风又大,程兴贵撑了把油伞,没几步半个身子便湿透了,去厨房的路虽不远,怎奈天黑雨路也滑,眼瞧着快到厨房了,脚下一滑,生生地跪了下去,油伞被甩出几尺,头上脸上立刻被雨扑上来了。

    程兴贵顾不得别的,忙用手撑起身来,却按了一手的黑泥。抬头一望,厨房的灯果然还没点起来,“这厮果然偷懒!”程兴贵心道,又移了几步,捡起油伞来。

    刚欲前行,隐约听得一阵叩门声,与雨声一起入耳,很是急切。

    程兴贵心终疑惑,不知谁会冒着大雨在这时分前来,这时候看门的陶叔也不在外面,程兴贵只好自己往大门走去,又惦记着厨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扣门声犹在不绝地响着,且越来越急,程兴贵到了门旁,低声喝道:“是谁?”

    叩门声戛然而止,听得门外有人道:“快开门!我要见程均睦大人!”

    程兴贵听这声音老迈,却又不男不女般,不敢妄动,只道:“这外头大雨,天亮得晚,您且等天亮了再过来吧!”

    外面急道:“若我能活过天亮,我便天亮来了!你快快去通报大人!便说我是宫里的阿九!”

    程兴贵听了是宫里人,不敢怠慢,顾不得打伞,三步两步地往程均睦的正房奔去,见房内已点灯,程兴贵松了口气,便在窗下提高声音道:“大老爷,有个宫里的阿九叩门求见,我见这天黑大雨的,也没......”话还没回完,只听门啪地一声开了,程均睦和衣出来,也不顾着外面的大雨,直冲向大门,程兴贵忙撑了伞追上去。

    程兴贵抢上前去打开大门,见门外倚着门柱坐着个老者,黑暗中看到他满头白发乱蓬蓬地,衣着打扮却是不凡,只是歪着身子,一副病态。

    “九公公!”程均睦忙上前搀起老者,四下望了望,街头漆黑,大雨涟涟,这时分虽然近五更了,也不见黎明的一点儿踪影。

    程均睦快速扶人进门来,程兴贵忙闭了大门,又上了两只门闩。

    三人齐向正房去,一时程君睦与那老者进了屋中,程兴贵忙将门从外面关紧,奔厨房去了。

    程均睦递了现成的茶,“才叫人烧过的,九公公快喝了暖暖身子!”

    老者摆手道:“罢了,我怕也活不过几个时辰了,大师傅知道了我的事,明儿一定会奏了皇上去!”

    程均睦道:“你是说,那件事儿?这......”

    老者道:“你别打断我,让我说下去,那孩子太小,实在可怜,他们举刀就砍哪……我不忍,实在不忍!我是心肠太软了!唉!闲话少说,我这里已修书一封给夏冉,若是我这事儿发难,你想办法交到他手上,若是大师傅发了慈悲,你便先不动,事出突然,就劳烦程大人了!”

    程均睦凝眉道:“大师傅怎会知晓这件事儿?不只是你我才知?”

    “我知道不是你!你不必讶异,大师傅想知道的事,没有不知道的,你只消帮我这忙便罢。”说罢又叹了口气,“我阿九这一辈子,做过这一件大好事,也值了!我命中无子,这孩子就算我的孩子了!”鼻子一酸,两行泪便下来了。

    程均睦听了,心中苍凉,勉强笑道:“大师傅未必这样绝情!”

    阿九冷笑一声:“我这人言语甚直,冲撞他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记着我的仇,我是他后收的弟子,不比你从小跟他长大,我做了太监,蒙皇后大恩,比他在皇上面前得脸些,他自然更是记恨,如今我告老还乡,前脚还没踏出京城,后脚他就叫人送信来说留我在京城住两日,我心中奇怪,问了他身边与我交好的黄毅才知道他要向皇上参奏我救那孩子的事情。也不必他参我,我是必要留下那孩子的命的,所以,程大人,我这命不用留了,我只要留那孩子的命!留那孩子的命!”

    程均睦点头道:“九公公放心,我自会办好!”

    阿九道:“好!我这就走了,眼看黎明将至,你也快快准备上朝去,今日便当从未见过我!你休要拦我!保重吧!”

    程均睦知道这阿九的脾气,叹了口气,果然不拦,只亲自送到大门外,也不敢多看,便急忙关了门,回去了。

    “远儿此去,只对外称接嫂子舅舅过来就是!他已告了假,那于金安忙着京里的事,本还嫌远儿在旁与其意见相左,这回急忙就报上去允了,还惹得上面不高兴,要我说还不如让涛儿去了!”程均曜坐在正堂,向程大夫人道。

    程大夫人道:“远儿功夫好些,也是大些,涛儿还小呢!”

    二人正说着,就见程远程涛两兄弟过来请安了。

    请安毕,程均曜便递给程远一封书信,道:“远儿,你先去岳州夏家老宅找那夏冉,赶快把信交给他了事,再去接你舅姥爷来!此行非比寻常,于金安虽放你走,那关绍掬也一定盯着你呢!”

    “大哥,我们一定得赶到那关老儿前面把这大功立了!找到夏冉,不就有那公主下落了?我们何不抓住这机会?到时候那关老儿算个什么东西!”程涛忽地站起,程大夫人脚下的大黄猫吓得大叫一声,嗖地窜了出去。

    “涛儿放肆!不可这样无礼!你在家里这样说话,只怕在外面也是这样耐不住性子!你大伯的事不提也罢,他纵使再对不住你四弟,毕竟是你四弟有错在先,他又与咱家结了亲家!你应当多想你大哥学习,别如同个刺猬一样,外表尽是刺儿,内里却软软的什么也不值,我生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大哥仁厚坦荡的,如今哪,你那争强好胜的二哥没了,你四弟又瘫在床上,程家为能指望的只有远儿和你啦!”程均曜说罢,凄然叹了口气。

    程涛低头道:“父亲只是怕这怕那的,我......我原也比不上大哥的!”

    程大夫人忙道:“涛儿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们不邀功,但求完成你大伯遗嘱,无过即可,你可知道若是我们真的找到了公主下落,便一定会牵出十几年前九宫太监与你大伯一事,这定会害了咱们一家呀!说到这里,远儿,信你一定放好,万一有变,立刻毁了它!这是一条我们本不该碰的线,宁让它断了,也不能让它穿到别人的针眼里,反过来戳我们一针!”

    程远眉间一皱,点头称是,随手把信揣在胸口。

    程大夫人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刚吩咐阮大师傅熬了红枣粥,你二叔这几日总是熬夜,身体越发折腾的差了,这会儿该好了,我去端粥来吧!”说罢站起身来,却突然一阵眩晕,又生生地坐在了椅子上。

    程远忙迎上去扶住,笑道:“母亲也该补补身子,您只管坐着,儿子替您取粥来便是。”

    程均曜喝道:“涛儿不懂事!你去取来!”

    程涛应了一声,便要向外走去。

    程远道:“三弟别去,我正要问阿生嫂几句话,我去就对了!”

    程涛只好回来,见父亲无话,便半跪在程大夫人膝下道:“大娘,我给您揉揉腿!”

    程远正推门出去,谁知一碗温热的粥铺头盖脸地迎了上来,程远一闪,粥碗掉落在地上,啪地摔成几瓣,自己身上也溅了不少大枣和米汤。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黄衣童仆怯生生地站着,面色雪白,一双大眼愣愣地瞧着打碎的粥碗。

    程远见那童仆模样儿,竟有些哭笑不得,又见那小童只是站着,并不做声,只当是吓坏了,便轻声道:“粥洒了不要紧,快回去做碗新的再来!”

    不料那小童听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脆声道:“我的粥!那是夫人要的粥!你弄洒了我的粥,我要你陪!”

    程远一呆,心道这小童怎胆敢如此说话,且好似家中也未见过这小童,想要大声呵斥,见那小童生得如同美玉一般,一双大眼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小嘴撅得老高,模样儿甚是可爱,便又不忍,待欲说话,只听屋里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奴才敢这样无礼?同大少爷这样说话?程涛随声而出,伸手就要打。”

    谁料那小童一闪,程涛的巴掌便落了空,那小童毫无惧怕之色,冷冷地道:“大少爷怎么了?三少爷又怎么了?就算是太子打翻了我的粥,也要赔的!”

    程涛道:“胡言乱语!”又要伸手打,被程远拦住,笑道:“罢了,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我赔便是了,你说,我要怎样赔得?”

    那小童拍手笑道:“只要大少爷随我回厨房,自己取了粥端过来!”

    程远笑道:“这有何难?”便和那小童去了。

    程均曜道:“咱们家何时来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

    程大夫人笑道:“前几天阮大师傅求我,让他侄子来家里干活儿,我答应了,那孩子生得如同面人一般,又是个伶俐的,说话脆生生地,听语声,便是他了。”

    话说程远随那小童绕过正房,进了花园,见那小童一直低着头,便道:“那粥一定是好味道,可惜洒了。”

    那小童轻轻一笑:“应是可惜了大少爷的衣裳!”

    程远道:“粥只温热,并不怎样烫呢!你从厨房端来,不过几步路,怎就凉了似的?”

    那小童脸上微微一红,又低头道:“我在路上看花园中那彩蝶戏得正好,忍不住同它玩了一会儿,大少爷要责罚吗?”

    程远笑道:“无妨,好一个贪玩的孩子!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道:“我叫......啊哟!小心!好个飞贼!”

    说罢直抱住了程远的手臂,程远一惊,下意识护了一下前胸,又向后一转,并没有什么飞贼,便柔声道:“哪里有什么飞贼?你定是看差了!”

    那小童才放开程远手臂,听了程远的话一呆,忽然“哇”地一声扑在程远怀里哭了起来。

    程远更觉奇怪,见那小童哭得伤心,却也动弹不得,只能轻轻拍他后背道:“你怎么啦?别怕!”

    那小童哭了一会儿,便撒开程远背过去拭泪,一边哽咽道:“我爹娘都是让飞贼给害死的,我......我好害怕!”

    程远道:“原来是这样!你别怕!在这里没人敢害你的,,若有人欺负你,找我便是,我一定会帮你的!”

    那小童果然不哭:“大少爷此话当真?”

    程远见那小童小脸儿通红,一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竟有些心疼,便大声道:“当真!”

    那小童笑道:“太好啦!多谢大少爷!我们快去取粥吧!”说罢便在前面快跑起来,程远摇了摇头,笑着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到了厨房,阮大师傅忙过来请安,程远便说自己打翻了粥碗,要重做一碗,另要给大夫人熬一碗补药,阮大师傅答应着,便叫那小童随他去里屋端粥熬药,程远只在外面与煮饭的阿生嫂吩咐做几日干粮备着。

    少时阮大师傅同那小童出来,手里已经端了碗粥,阮大师傅道:“大少爷先端了粥回去,大夫人的补药,待好了我再让人送去。”

    程远答应着,那小童过来,笑吟吟地递过粥碗,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叫阮忧,记住了么?”

    第二日清早,程均曜嘱咐了程远几句,便匆匆早朝去了,程大夫人同程涛一齐出来到后院儿与程远送别,程远去内室特意瞧了瘫痪的四弟程勤,才往后院儿去了。

    程大夫人心中不舍,又怕程远伤心,只能忍了泪道:“好孩子,你,一路小心吧!你二叔这些年在朝中如履薄冰,也是因为那人的缘故,你是知道的!”

    程远笑道:“我记住了,母亲可放心吧!”又转头向程涛道:“三弟,我母亲身体不好,咱们四弟又这个样子,你多费心!”

    程涛道:“大哥说的哪里话?大娘便同我的母亲一样的!四弟那边,我还得慢慢规劝,父亲不易,大哥在于大人那里也是不易,这次希望能翻身哪!”

    程大夫人明白她这侄儿争强好胜,意气正盛,只惦记要那关少掬的事情,怕程远多虑,反倒多事,便接过话说:“是了,这次出行不易,涛儿也叫你更小心呢!”

    程远本是仁厚之人,也不多想,只是笑着点头,拍着程涛肩膀道:“好兄弟!”

    一时程大夫人递了包袱,程远就要出门,忽从前院赶过个小厮来报:“关家大小姐到了!”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紫衣少女带着个小丫头,绕过正房,直奔程远几人而来了,那少女身量苗条,容貌端丽,急匆匆地,上来请了程大夫人安,见到程远身上背着包袱,诧异道:“咦?程大哥这是哪里去?”

    程大夫人笑道:“远儿是告了假,去岳州要把我娘家的舅舅接来呢!”

    那少女点头道:“这样。”说罢迟疑着将要说话,又见旁人在,欲言又止,半时见程大夫人与程涛并未会意,只有说道:“我想,想和程大哥说些事情的!”

    程大夫人岂不知道那少女之意?原来那少女便是关少掬之女关紫心,多年前程均睦与他们结了亲家,说来这关紫心也算是程远的未婚妻子了,程大夫人心内自有算计,只怕她节外生枝,扰了程远大事,才迟迟未动,听关紫心如此说来,才对程涛笑道:“涛儿,我们也该去看看你四弟了!”又向程远使个眼色:“这日头升得也快,大热天儿,别让关小姐在这儿站久了,再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程远点头称是,又转头向关紫心道:“紫心妹妹有事快说吧!”

    “我知道你急着上路,”关紫心低头小声道,“也是不愿意见我吧!”

    程远忙道:“妹妹可别这样想!母亲是怕你热着呢。”

    关紫心抬起头来,一双明眸已噙满泪水:“我知道,因为我父亲……”

    程远叹气道:“妹妹怎地还哭了?你别这样,我也……”

    二人皆是低头不语,半晌,关紫心勉强笑道:“看我来了惹得你也难过,我昨晚听到了些事情,想着今日赶快与你来说的。”

    程远道:“妹妹只管说吧!”

    关紫心道:“昨日我爹爹被皇上召去,却是与于金安一同回来的,他二人眉头紧锁,进了书房,我经过书房时,听到‘程家’二字,便在那里仔细听着,但他们说话声音实在太小,我只听到什么岳州,九宫太监的字眼儿,一想到九宫太监原与你父亲同是杜大师傅的徒弟,于金安又在京里找什么红衣女子的,我怕与你们家有关,于金安我是知道的,定没有安什么好心!我也不太明白,但总觉得你要多提防,刚刚又说你就要去岳州了,我实在……实在放心不下!”

    程远心内一惊,他们既然知道了岳州,也不知是否与所办事宜有关,这就要启程,只怕母亲更担心,便决定先不与家里人讲,正思量着,见关紫心红了脸,心内明白她也是不易,只能面上挂着笑说道:“多谢妹妹总是为我着想!我知道了,定会加小心!”

    关紫心眼波流转,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大门外有人尖声叫道:“圣旨到!”

    程远心下疑惑,这时辰还在早朝,圣旨怎就到了?但见几个小太监早已跑到前院立在一旁候着,忙携了关紫心赶到前院,程大夫人与程涛在内室听了,也急忙一路小跑过去,见宫里的常公公已经到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程远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州夏氏,私通蒙古余孽,窝藏嫌犯,今查,龙颜震怒,天命所不容。兹命程远速赴岳州与湖广总督张之问查办夏氏谋逆一事,限期三个月查明此案,凡涉事者一律置狱押解京师候审,不得有误!钦此!”

    程远接了圣旨,谢恩罢,抬起身来,猛地见常公公身边还站着个色若春花的少女,那少女着红罗长裙,金黄大衫,织金龙纹的霞帔,领口袖口皆有团纹苏绣,头戴金丝彩凤珠翠九翚流苏冠,两鬓的金坠子极是晃眼,关紫心见了,忙低下头去请安,声音却是低低的。

    程远将要跪下,却被那少女一把拉起来笑道:“程大人莫要这样,我不喜欢你向我请安!”

    程远也笑道:“寿春公主说笑了,臣是万万不敢!”

    那寿春公主红唇一撇:“我不爱啰里啰嗦,我只不过是来送行的!咦?这不是关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紫心见寿春公主已是老大的不乐意,心中一紧,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刚答了一个“是”字,便觉鼻子一酸,心中又是千头万绪,本伤情于自家与程家的恩怨纠缠不清,爹爹近来又与于金安走得近,自程远父亲去世后再也不提与程远的亲事,而今寿春公主再插进来,恐要生变,这可如何是好?

    “关大小姐是怎么了?”寿春公主鼻子一哼,冷笑道:“早听说大小姐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原来是个结巴!”

    关紫心红了脸,眼泪已夺眶而出,这时听程大夫人笑道:“公主莫怪!是臣妇一早请了关小姐过来的,臣妇眼睛不好,家里又没个绣工好的女孩儿,便烦劳关小姐帮着绣个香囊给我家远儿。”

    寿春公主点头道:“嗯,那程夫人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便叫人去找我好不好?我也会的!”言语之间,还深深地望着程远,程远不言,只有堆笑。

    程大夫人客套几句,一时寿春公主随常公公去了,关紫心回头拭了泪水,想要与程远说些什么,却又噎在嘴边,只是望了程远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远一呆,叹了口气,随后便把关紫心的话说与程大夫人听,程大夫人道:“这圣旨来的也是蹊跷,关少掬知道你父亲与宫九龄同是杜太傅的徒弟,那黄毅现在也是跟着关少掬的,现在连夏家皇上都知道了,这定是关绍掬趁着让你去查夏家的事,他却一番算计,想要渔翁得利,又不牵扯宫九龄之事,还不知道那姓关的知道了些什么,唉!你这一路,一定要更加提防才是!到了岳州,万一有了什么事情,去找你表舅舅,他虽是江湖人,但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程远凝眉道:“母亲放心,儿子明白,定会平安回来的!”

    程大夫人心中酸楚,叹气道:“我知道你妥当,涛儿与我还要去看你四弟,你快快上路吧!”说罢别过脸,拉着程涛去了。

    程远见母亲难过,心里也沉重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却听身后也有人学着自己叹了口气,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昨日那端粥的小童阮忧,那阮忧脸上故意带了愁意,一双大眼一眨一眨,似笑非笑,似忧非忧地望着自己,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道:“你叹什么气?”

    阮忧叹道:“我刚刚看了出戏,是正为了它叹气呢!”

    程远笑道:“那是个什么戏?还惹得你发起愁来?”

    阮忧皱着眉头道:“这戏可叫‘木头’吧!讲得是一个要离家远走的大公子,刚刚要启程,他的冤家对头就到了,这小冤家可是来为他好的,只可惜又来了个夜叉,煞星,可把这小冤家害苦啦!那位公子呢?却如同木头一般,连个软乎话儿也没说一句!人家可伤心死了!”

    程远思量少时,笑道:“你还看到了什么?一齐说了吧!免得那公子真变了木头,竟没留意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正在旁边偷看呢!”

    阮忧一笑,正色道:“原来你明白,那这两个美人儿,你想要哪一个?”

    程远道:“这哪里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你听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些毫无意思的话来!我还要快些赶路,你们在家照顾好就是!”说罢轻轻一笑,转身跨出院门去。

    阮忧一呆,竟有些心烦意乱,摇头道:“我怎地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

    “哈哈!女人本来就是这样嘛!”阮忧一惊,听得后面有人从花丛中踏步而来,转身一瞧,不禁失笑,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那小孩儿着大红圆领袍,胸前绣着单龙穿云的团纹,双肩亦是团龙图案,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一个赤色带一只奇兽的香囊,一只碧色玉锁,头上戴着寻常乌纱折上巾,面如润玉,摇着把水墨山水的扇子,故意摇头晃脑的。

    阮忧见那小孩儿打扮,已明白几分,笑道:“你才多大?胡说些什么?”

    那小孩儿却急了,正色道:“我前年就留了头发,哼!我从小就是女人堆儿里长大的,惠妃娘娘和娇娇姐姐她们,就经常唉声叹气的!”

    阮忧心中已有猜想,笑道:“我才不信哩!你怎么会认识惠妃娘娘?你当我是个傻子?”

    那小孩儿涨红了脸,道:“你别小瞧我!我可是……”

    阮忧听他话说一半,便又笑道:“你是宫里人吧?怎么私自跑出来玩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

    那小孩儿果然着急:“好姐姐快别说了!可别告诉你家大人!”

    阮忧惊道:“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姐姐呢?”

    那小孩儿得意道:“我可说过我是在女人堆儿里长大的,男的女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话说回来,我可是告诉你一个人,我才不想回宫里去呢!牢笼一样的,难受的要命!我叫十三月,你可认得我?”

    “你是十三月?”阮忧心下暗惊,这十三月据传是惠妃娘娘从宫外认得义子,皇上极是喜爱,封南安郡王,只是这小郡王喜爱结交朋友,宫里宫外王公贵戚的大公子小公子都认得,大家只叫他的名字,阮忧也有所耳闻,打量这小孩儿衣着饰物,阮忧心中相信,却故意面露疑色。

    那小孩儿见阮忧神情,便凑近掏出一块金牌来,阮忧见了是大内的牌子,慢慢点了点头道:“我信了,你出来是做什么?”

    那小孩儿收了牌子,故作神秘,低声道:“我是随寿春姐姐溜出来的!我听说皇上下旨要程大哥去岳州,听惠妃娘娘说我家就在那边的,我自小入宫,都不记得那边的事了,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家什么样儿。”

    阮忧听了忽有些难过,便摸着十三月的头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谁知那十三月道:“姐姐,你说岳州好不好玩?”

    阮忧一番思量,“噗嗤”一声笑了:“倒也好玩儿,咱们京师的长江直通那里,坐船西去,两岸山水之色,大城小镇,麦田人家,吃的、玩的、风俗民情都与京中有异,游玩不尽,最是那江南烟雨醉人,我就爱那古镇湖河纵横,人们出门便是桥,便是水,不时有小小渔船划过,那渔夫披着斗笠,撑着竹篙,船上的姑娘就唱起清脆婉转的渔歌来……”

    话到这里,十三月已是听得目瞪口呆,随后拍手笑道:“那好了!我这就追程大哥去!”

    阮忧一把拉住道:“你就这样走了?皇上可准了?程大公子也不敢带你去吧!”

    十三月把手指比在口边小声道:“姐姐小声些!我与程大哥要好得很,皇上那里,我可有办法!”

    阮忧听了,心中一动,向十三月笑道:“那好,我家原就在岳州的,这回正好回去看看,你随我去收拾包裹,我们一起去追你程大哥好不?”

    十三月大喜:“那太好啦!”

    话说程大夫人送了程远去,心内便觉得空空的无所依靠,便与程涛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程涛前日刚封了监察御史,下月初便上任了,程大夫人说起他父亲有几本书要他上任前必读的,程涛正点头称是,一时有下人禀大人回来了,程大夫人便吩咐程涛去书房,自己向正房去了。

    程均曜一见程大夫人便道:“远儿可平安走了?”

    程大夫人迟疑道:“你并不知道远儿是接了圣旨的?”

    程均曜一惊:“刚下朝那关绍掬便拉着我说了好一番无用的话,我急着回家,谁知马车不见了,还是关绍掬让我上他的马车,绕路特意送回来的!”

    程大夫人叹了口气,先说了圣旨一事,又说了关紫心前来报信儿一事,程均曜大惊:“这黄毅定是把十几年前的事情告诉关少掬了!他是奔着那孩子去的!不想牵扯他家,又想借我们之力把敌人铲除,自己立功,到时候又能牵出我大哥与宫九龄一事,我们家有灭门之祸呀!”

    程大夫人亦是心惊胆战,半晌才道:“这……也不会,我们与那关家到底是亲家!”话音才落,便听程兴贵在门外报道:“关大人到了!”

    程均曜与程大夫人忙迎出门去,只见一个矮胖的锦衣大官带着一个家仆,已经站在院子正中了,正笑容可掬地望着程家正堂外的“正德”匾额,又念道:“高山之德复仰首,景行之明日度量。”见程均曜出来,拱手道:“程大人,这对联还是程大司马在世时,杜太傅给改的,老夫许久不登门了,这些年都褪了颜色,唉!”

    程均曜忙道:“下官不知关大人已经到了,这小的们也没提前禀报一声,让关大人等得久了!”

    那关绍掬摆手笑道:“程大人客气了!”

    程均曜忙请关绍掬入正堂,那关绍掬却道:“不劳大人,我只办了事就走!”说着向身后一瞥,那家仆忙朝门外叫道:“提上来!”

    只见四个汉子用担子挑了两个箱子进来,箱子上还系着红绸,待箱子缓缓放下,关绍掬便道:“程大人还记得十二年前令兄与我许下的大公子与小女的一桩婚事吧,如今是时过境迁哪!你家大公子早已被寿春公主看中,只等皇上下令,便封了你家大公子驸马之位了,我家小女虽然委屈,但公主之意岂可违?还请程大人代收回当年聘礼,老夫可一样未动,我们的亲事就只能作罢了,可怜我小女……唉!”说罢转过身去,冷冷道了声“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均曜心内甚堵,却只能噎在那里,一时目瞪口呆,但觉胸中热浪翻腾,凄然道:“大哥,你当年何故结交这样的人!这关老贼!完了!完了!连一句话也没容我出口啊!”说完右手捶胸,“哇”地一声,竟突出一口鲜血来。

    程涛已听了音赶来,忙扶住父亲,恨恨地骂那关老贼,程大夫人哭道:“最后的棋子也算保不住了!”

    程涛道:“若是大哥做了驸马,或许还有翻身时候!”

    程均曜接过程大夫人递过的帕子擦了嘴,摇头道:“什么驸马?怕是又是他关绍掬一计!”

    程涛叹了口气,喊程兴贵道:“快去请郎中来!”便与程大夫人一起扶着程均曜进了内室。

    这真所谓:公子一行百事生

    且看下回:神偷路上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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