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自从谢织心伤了那一回过后,顾云舟便长住书房,不再往这边来了,且他平日里忙碌,踏足此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了。

    这个时辰,漏夜前来,定然是有意宿在谢织心房中。

    穗儿心里念叨,趁顾云舟还未察觉她,忙摸黑绕到了廊后的小道上,就近折返回谢织心屋里。

    月色如水,穿透薄薄一层窗纱,落在颜色浅淡的帷帐上,漏下星星点点银霜似的影子。

    房中寂静无声,便是一根针落了地亦清晰可闻。

    谢织心辗转反侧,却怎么也入不了眠。

    在她的想象中,陆淮此番回来,她不该这般冷静。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二人这样两小无猜的情分,一杯冷酒就能轻易葬送,决绝过后,谢织心心里更多的是世事无常的悲凉。

    她从不回头,可这不代表她从不纠结,从不心伤。

    谢织心忽然想起,从前在谢家睡不着时,总缠着苏姨娘给她讲过去在江南的故事。那个时候,谢老爷还在江南福地做官,苏姨娘是当地闻名的丹青素手,一画可得百金之数,奈何眼光实在差劲,跟了谢老爷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开始,苏姨娘念及过往风光,难免感伤落泪,可到了后来,再讲起那些前尘往事,她居然如同从未有过这般经历似的,说说笑笑,半分伤心亦无从流露。

    谢织心从未问过苏姨娘为何不再伤心,只在心里默默留下这般念想,人生在世或许就是这样,伤心的时候久了,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与陆淮突如其来的相会不过令其心乱神伤,可若要说匪夷所思,谢织心不免回忆起在长廊之下,与顾云舟意乱缠绵。

    她居然也无半分抗拒、抵触,甚至有些……接受良好,更别说那会子一时冲动,妄图得来传闻中春禾的小册子,祈求在闺中事上赢过顾云舟一筹。

    直到在卧榻上枕了许久,谢织心才大梦初醒一般在心里质问自己,这事上有什么好胜的?!就算有,我真的是为了赢?

    她撩开纱帐,往外探了探脑袋,见屋中无半个人影,唯独月影摇曳窗前。

    倒是门前,隐约可见守夜的两个丫头的影子,无一不是静悄悄的,没半分动静。

    谢织心这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顺便把轻薄暖和的锦被蒙在了自己的脸上,脸颊轻轻蹭在绵软柔和的被面上,仿佛回到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中。

    心烦意乱时,她最爱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可惜在谢家时,苏姨娘总乐意盯着她,一见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必得训斥她失了大家小姐的风范。

    等来了王府,诸事缠身,许久没有这等机会,她都快忘了,一边紧紧裹在被子里装毛虫打滚,一边忽悠着自己忘记身外烦恼,竟是这等的无忧无虑,快乐无极!

    谢织心在床榻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仿佛真成了茂密的森林中最欢脱潇洒的一只小虫,大口呼吸着最自由、最清新的空气,兴奋得忍不住要冲着天际呼喊。

    这天杀的命运,她才不要理睬!

    “吱——”的一声门响。

    谢小虫登时吓得破茧成蝶,被子一撇,恢复成端庄平躺的模样。

    “世子妃。”

    紧随着不急不缓的几声脚步而来的,是熟悉而清亮的少女嗓音。

    “穗儿,你怎么回来了?”

    谢织心起身时,顺手把散乱零落的乌发理到了左肩一侧,如同乌黑的瀑布落在她纤弱的腰间。

    穗儿缓缓拉开帷帐,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才要回去歇息,便瞧见世子往这边过来,奴婢怕出什么事,赶忙过来瞧瞧,也提醒世子妃提前有个准备。”

    照理来说,西头另有一沐房,顾云舟一向的习惯是沐浴完顺道在西偏房歇下,这会子夜也深了,他怎么又绕回了东边?

    穗儿迟疑片刻,补充道:“奴婢见世子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都是照看日常起居的,猜测世子许是有意要回世子妃这儿歇着。”

    谢织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暗淡的门前倏然亮起几盏昏黄的灯火。

    一声门响过后,银白月色洒落的屋中央出现了久违的玄色身影,修长挺拔。

    透过清浅的轻纱帷帐,昏暗模糊的身影缓步往床边走来,如同摇曳夜色的苍竹,冷冽沉寂。

    顾云舟周身的压迫感仿佛与生俱来,每走近一步,谢织心心头的紧张就多上一分。

    她心里已经够乱了,好不容易借助自创的“毛虫大法”纾解几分,顾云舟这会子突然到访,难道只是为了跑回东边来继续盖着棉被纯睡觉?

    图什么,风水好吗?

    “妾身见过世子。”

    顾云舟来的速度太快,谢织心没时间更衣,只好躲在帷帐里悄无声息似的行了个礼。

    他像是没瞧见似的,抬手一挥,直接把房里众人遣了出去,掌灯的小婢女连案上青瓷烛台的面都没会上,随即半梦半醒地跟着符亭几人出了门。

    顾云舟的令,穗儿不愿也得听,她悄悄捏了捏谢织心的手,而后默默退了出去。

    门外边,符亭吩咐余下几人守夜事宜。

    穗儿静静听他摆完了子竹苑总管的派头,跟上去笑嘻嘻道:“符亭大人,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亭冷冷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讲就别讲,这大晚上,别给我找事。”

    穗儿哼笑一声:“我偏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婢只是觉得世子今夜一反常态,来世子妃这儿歇着了,心里边奇怪罢了。”

    符亭满不在意地扫视了眼紧闭的窗子,嗤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世子来世子妃房里歇,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反像出乎意料了?”

    “前些日子,世子无非是念着世子妃养伤之故,才暂去了西偏房住,如今世子妃身子大好了,世子怎可能还住在西偏房那地方,岂非委屈了自己。”

    穗儿“哦”了一声,看来符亭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想着,困倦之意愈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符亭嫌弃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回房歇着去,可别明日当差的时候没精神,若叫主子抓着了,有你好受的。”

    穗儿没好气地福了福身,转身往子竹苑一众婢子的歇息之处走去。

    ……

    谢织心窝在床边缘,裹紧了怀里的被子,眸子却一眨不眨地定在顾云舟冷峻锋利的面容上。

    他来时穿的玄色外袍一早便解了扔到了一旁的搭衣架子上,上榻时身上只留了件素白的里衣,沐浴时残留的几分潮湿水汽已然在月光映射下消散无痕,唯余澡豆的淡淡清香。

    他来时自顾自便上了榻,一句解释也没多做,谢织心亦不愿轻易招惹他,干脆也不多问,在旁边静悄悄地装乖巧。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顾云舟片刻前便闭了眼,谢织心这才肆无忌惮地看他,谁成想,他竟跟开了天眼似的,这样也能发觉她偷看。

    谢织心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心慌,自己之前半夜睡不着偷偷瞧他那几回,他不会也察觉了吧?

    谢织心道:“妾身睡不着,这里除了世子,又没什么别的能瞧能看的。”

    顾云舟不声不响地瞄她一眼,凌厉的眉目间透出几分寒意:“别的?你想要什么?”

    谢织心笑道:“妾身玩笑一句罢了,世子何苦这般较真。”

    她的目光闪来闪去,莫名就定到了他张合的唇间,菲薄一张唇更衬其面容棱角分明,唯有谢织心知晓其中温软绵长。

    她不自禁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如雨后春笋似的,突然而然自心底冒了出来。

    再者说了,当初明明是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勾得顾云舟魂牵梦萦,怎么现如今反客为主,反而让自己念念不忘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谢织心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逻辑告诫自己,她一定是也像那些话本子上的主角儿一般,生了逆反之心,偏要与世道常理违逆而行,但凡自己沉下心来驱散心中魔障,必然能回归从前正常时的平和心态。

    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推进推进自己的计划……

    谢织心那点不加掩藏的小心思愈发明显,落到顾云舟身上的眼神也逐渐诡异起来。

    身承此种近乎直白的目光,顾云舟似乎浑身都不得劲,他轻轻蹙起眉道:“有事直说。”

    谢织心垂下眸,声如蚊呐:“妾身想再试一次……”

    即便是在月色沉沉的深夜,她的嗓音亦如一股无声无息的清风,且这风越吹越小,离得又稍远,顾云舟本来就因酒醉而头疼不止,这下子更听不清楚她话中之意了。

    他颇为不耐道:“说什么?”

    谢织心仍然声音小小:“妾身想再试试。”

    顾云舟冷扫她一眼:“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听不见你嗡嗡叫些什么。”

    谢织心见他要闭眼睡觉,心道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

    “我说,我要再试一次!再试一次的意思就是你在那儿乖乖躺好,让我上,够清楚明白了吧!”

    顾云舟的沉默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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