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间,一黄衣女子神色痛苦,捂住心口快步穿梭在林间,不时向后看去。她身后一只衣袖忽地一挥,一条藤蔓抽出,向那奔跑的背影伸去,瞬间把那女子抽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藤蔓迅速收回了袖中。
秋旻走上前,俯视着她道:“那日在结界处的人是不是你?”
那女子冷笑道:“神君真是好大的威风?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冤枉人。什么结界?我从未听说过。”秋旻不做声,依旧看着她。“我承认,我是想借凡人身躯躲避最后一灾,我也知道,山魅妖物逃不过你的眼睛。可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想要活下去不该以凡人的性命为代价,更不该去找鬼面观音。”
她冷笑了一声,望着他道:“神君可体会过三灾的滋味?每过三百年一灾,不知何时天降,日日提心吊胆。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五百年前我差一点便魂飞魄散。这样的滋味神君可曾体会过?如今这最后一灾火灾,可穿透身心,五脏成灰,将千年苦行化为虚幻。”她又道:“啊,我忘了,神君与我们不同,神君修成人形不久便被点为山神,自然不曾经历过三灾的苦痛。”
秋旻怔住了,默然许久,方道:“你听着,念在你尚未伤及凡人,我不会将你打回原形。若再犯,我绝不轻绕。”随即转身离去。
求如山山南,远远望见一大片夏菊田,花海旁是一间篱笆环绕的小屋。她撑着身子走到篱笆院子里,屋里一浓妆艳丽的女子缓步走出来,惊道:“黄英!你这是怎么了?”忙搀她坐下。“是谁伤了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黄英虚弱道:“是秋旻,被他发现了。”
丹心将衣袖一甩,“又是他!哼,他仗着自己是山神,处处与我们作对。上回被他废了几百年的修为,害的我现在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丹心,你先替我去采些花蕊来疗伤吧。”
待见丹心出去后,黄英回到房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画轴来,挂在桌子上方的墙壁上,画上画着一尊观音像。
她从桌下拿出烛台与香炉,点上三支香,对着画像拜了三拜,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那画像传来声音:“很好。你继续去寻找可附身的肉身,记住,务必要撑到天降阴火那一日。”
“可妖气难以隐藏,人间庙宇众多,只怕会被众神灵发觉。若再被秋旻知晓,我恐怕会魂飞魄散。”
“放心,我既然答应会助你渡过三灾,自然不会让你白白送死。”供桌上现出一盏玉瓶。“这净气瓶里的水可助你隐去妖气,入庙拜神也无所阻碍。”
黄英收下净气瓶,将瓶身渐渐握紧。
“黄英!花蕊采来了。”丹心在屋外道。她忙将画轴收起。
荷花池旁,香枝推着荣生走着。推轮椅的左手腕上一串鲜艳的红色,她不禁又想起那天庙会上的情形。其实要感谢她还他玉佩大可以送些别的东西,为什么要送她红绳呢?而且他说这是庙里求的护身符——“难不成他对我有意思?”她心下一惊,却又感到一种喜悦。忽听荣生大声喊:“停下来!”她这才回过神来。“我都喊了两声了,你聋了不成?推我到前面那块树阴下坐会儿。”他指了指池塘边一棵柳树。香枝巴不得他停下歇会儿,她后背上已经出了汗。
她把荣生推到树阴底下,从轮椅后面的筐里拿出柄蒲扇来,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扇着,心里又在那盘算着:可看他那样子倒好像真心要谢她,再说了,要真对我有意思,那可就麻烦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呢。她心里倒有些落寞起来。荣生一回头,见她用蒲扇在那扇风,“给我。”香枝翻了个白眼,把那蒲扇塞到他手里。荣生道:“你给我扇。”香枝恼道:“你右手不是还能动吗?还要叫我给你扇!”荣生握着那扇子,也不做声,他知道她会照做的。香枝吐了口气,将扇子一夺,手腕大力挥着,荣生仰头靠在轮椅上,闭眼享受这风。
山林间,小厮横渠大喘着气对着前面的人道:“少爷……我不行了……我们能不能……歇会儿。”荣安回头,笑道:“啊,不好意思,我走太久了。”荣安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横渠把小背篓放下,把鞋脱了,往草地上一躺,擦着满头的汗道:“少爷,我们回去吧,我是真走不动了!我们已经爬了这么久了。”荣安喝了口水道:“正是因为已经爬了这么久了,再放弃岂不可惜,所以更要爬到顶啊。”横渠没了话儿,眼神空洞地望向山顶。
歇了会儿,荣安站起身,把那背篓接过,“东西我来背,我们继续走吧。”横渠长叹了口气,穿鞋起来。
千灯树下,稀疏的几片叶影映在秋旻身上。状如伞的树冠只剩下黑棕的树干,树梢上挂着零星的几片绿叶,在浓密的山林中显得格外萧条。秋旻立在树下出神。耳边响起黄英的话:“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样的滋味神君可曾体会过?”这时乌金来了。
荣安继续走着,横渠已经落在了后面。忽见不远处的林子里隐约有间房屋,荣安忙转头喊:“前面有人家!我们去歇会儿再讨些水喝。”横渠没力气回应他,只是加快了步伐。
二人向房屋走去,一棵参天古树矗立在眼前。树冠上密密的枝桠向四面伸展,几乎将整个院子都遮盖住了,二人抬头望着,不禁发出感慨。
屋内,秋旻和乌金正坐在桌旁。“那这么说真的那花妖干的咯?”乌金道。
“是,但又不是。”
乌金疑惑,“是但又不是?那那天在山洞结界处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啊?”
“她想要借鬼面观音之力渡过三灾是真,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二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人声:“请问有人在家吗?”二人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乌金瞪大了眼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荣安站在屋檐下行礼道:“打扰了,我们是来登山的,路过此处见有人家,便想着来讨些水喝。”乌金走到他身旁,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又指着木屋道:“你……看得见?”荣安不禁疑惑,尴尬地笑了笑道:“在下……双目并未失明。”秋旻瞥了眼乌金,道:“你去帮他们把水袋装满。”又对荣安道:“进来坐吧。”荣安谢过,便招呼横渠进来。
走进屋内,只见对面堂屋墙壁是打通的,做成了窗户,却没有窗纸,可以望见窗外屋后的翠林,仿若一副天然的画卷挂在墙壁上。荣安又观房中布局,纸窗竹榻,幽静怡然。书架上藏书众多,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简朴不失雅致,可想见这屋子的主人定是个一流风雅之人。
秋旻斟上茶,荣安见他一身素衣布衫,气质儒雅,想着他应是那些在深山中避世不出的隐士。可看他容貌,应该和他差不多大。“敢问先生是一个人住在这吗?”秋旻道:“不错。”荣安又问:“先生这间小屋布置清新雅致,坐落在这深山树林里,每日与山泉鸟鸣为伴,倒也是另一番生趣。”秋旻也不回应他,这种奉承话他听得实在太多了。荣安又道:“先生可是隐居不仕在此?”秋旻语气冷淡道:“我并非什么隐士。”说罢转身进里屋去了,荣安见状便没有再问下去。横渠凑过来小声道:“少爷,这人好像并不欢迎我们呐。”荣安道:“个人皆有其个性,他既主动请我们进来,说明他并不讨厌我们。”
乌金拿着水袋进来,“神——盛……盛满了,水袋盛满了。”荣安欠身道:“多谢。”秋旻走出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不要再往上爬了,天黑后山中危险,早些下山去吧。”荣安道:“多谢提醒。”横渠在一旁拉他,凑过去用悄声道:“少爷,这是下逐客令呢,让咱们歇够了就赶紧走。”荣安脸上不禁略有些尴尬起来,过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他二人刚迈过门槛,秋旻又道:“对了,方大人。”
荣安忙转身,惊讶道:“你认识我?”
“我见方大人热衷于修庙塑神,想劝大人还是少做些不必要的事好。那些旧神既失去了香火供奉,便说明此神无法造福百姓,被废弃也是应该的事。”
荣安听了这话,不禁失笑道:“在下修庙塑神不曾想却成了多管闲事。那些破庙破神,并非全是无人信奉所致,有许多只是年久失修。再者,他们既曾为百姓所供奉,便已是功德一件,不该落得如此破败的下场。”荣安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便道:“恕在下告辞。”说罢快步走了出去,横渠忙跟上。
待他二人走远了,乌金道:“神君,这两个凡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这间小木屋若不是会法术之人是绝不可能看的见的。”秋旻不作声,过一会方道:“此处结界已经没了。”乌金道:“啊?神君您不是一直把这设了结界的吗,为了不被凡人打扰到。”秋旻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屋去了。乌金疑惑。
院中的千灯树上,一片绿叶从树梢上掉落,随风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