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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善来近来是一颗心全扑在了画上,忙昏了头,昏得来连刘悯要回来的事都忘了。

    早就知会她了,书信有,口信也有。

    三年来,善来和刘悯两个人,信件往来相当频繁。一个小厮,叫怀恩的,从刘悯那儿接了信,跋山涉水到兴都交到善来手中,再带着善来的信折返萍城,一年中的大多日子都是在路上度过的。安流县,他传信的必经之地,每次路过,他总是住同一家客店,客店老板有个独生的女孩儿,初相识那年,他十七,她十五,英朗的少年,羞怯的小女儿,金风玉露一相逢。一年前,他求亲,丈人没有任何刁难就把女儿许给了他。当然是万般欢喜,他是知感恩的人,娶妻这件事,最感激的是丈人,其次就是善来和刘悯。少爷不好亲近,于是谢媒的鲤鱼就提给了善来。

    “我打心里感谢姐姐,多亏了少爷跟姐姐,我这个传信的鸿雁如今也要有伴了!”

    鲤鱼,个个都有五斤重,柳条穿了嘴,提溜着走了那么久也没有死,不时地还会摆身子甩水珠。

    “把我们这儿当菜市呢!腥死了!”紫榆侧过身掩住了口鼻,眼里满是嫌弃。怀恩当即窘迫起来,脸上尴尬地笑着,手脚不知道要怎么摆,但是紫榆突然又笑出来,“不过这鱼虽然腥,你的那些话倒好听。”又问:“新娘漂亮吗?叫什么名字?”怀恩这才又自然地笑起来,露出他那两排洁白齐整的牙。

    上个月,怀恩送信来的时候,同善来说起他的婚事,他讲他就要成婚,婚期就定在后月,那会儿他已经在京城安顿下,可以接妻子过来,到时还请善来多多帮衬,给他媳妇在府里谋个差事,烧火扫地洗衣裳都行,不怕辛苦,只要能在府里站住脚。

    是以,在看刘悯的信之前,善来就已经知道他就要回来了。看信,果然头一件事就是说回来的事。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才过,刘慎的新差事就已经敲定了,工部尚书。吏部暂时是回不去了,工部虽远不如吏部清贵,但好歹是尚书衔,忍辱负重几年便能入阁,根本无伤大雅。前路这样坦荡铺好,乐阁老功不可没。任命很快送达,但是刘慎却没有立即返京,因为他的妻子生了病,他自觉不能丢下病中的妻子,因此上疏请罪。不过有乐阁老这样的丈人,他又哪里会有什么罪?所以是翻了年,任命下达了半年后,他才带着家眷慢悠悠地动了身。

    如今已然春深了。

    春日的黄昏,尘土漫天,日光曛黄,隔着几丈就看不清,人只要出现在外头,不消多时就是满头满脸的灰。

    刘悯此刻正是这般,他的宝蓝堆花缎袍蒙了尘,头发上也沾了灰,脸上也是憔悴的神色,想必是路途过于辛劳。

    衣裳没换,脸也没洗,就过来见她。

    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触,情不自禁就伸出了手,要给他掸身上的土,又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硬生生顿住,只是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笑。

    刘悯也是微笑,而后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团,缓缓地展开,仔细看了一阵儿后,说:“形好,色也好,这样好,怎么就不要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同先前不一样了。他整个人是完全变了。

    “因为觉得还不够好,事关重大,不敢糊弄。”

    听了这话,他又慢慢把画折了,笑着说:“怪道呢,到处不见你。”

    善来这才想到,主人归家,她应该去迎接的。她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

    她忙赔笑,说:“我的不是,我忙忘了。”

    刘悯也还是笑,笑里带一点清愁。

    他这样子,善来忽然就有好些话想问他,正要开口,门口突然进来了个人,张口道:“少爷,水好了。”

    刘悯点了点,转过头对善来道:“我过去了。”他走,紫榆也跟着走了,善来想了想,也决定跟上去,不料紫榆突然回头,伸手拦住了她。善来虽不解其意,却也老老实实停住了,耐心地等紫榆的解释。

    眼见刘悯走远了,紫榆回过头,皱着眉低声道:“你不画你的画,跟过去干什么?”

    善来这时候回过味来,原来是紫榆故意没有通知她,怕耽误她画画。

    紫榆远比她更关心她的前途。

    半个月前,紫榆在善来的书案上看见了画稿,随口问了一句,善来和她说了之后,她先是沉默,而后便是欢呼雀跃。

    “天呐,你是说,从今往后每个进到护国寺的人都会看到你的画!妹妹,你要青史留名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千百年之后也会知晓你的名姓,知道这世上曾有过你这个人……”

    广益堂这一亩三分地是紫榆说了算,她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打扰善来,甚至每日的餐饭都是她不辞辛苦地亲自送。

    善来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也不白费功夫,笑了笑,不再动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想过去瞧瞧了,再下笔,竟顺利得很,拿在手里瞧时,真觉得是十二分的顺眼,三面墙,只作出其中一面,但还是搁下了笔。

    过去的时候,刘悯已经见不到了,问小丫头,说是换了衣服后就去怡和堂请安了。

    善来自然是不会追到怡和堂去的,于是就想着找吴青玉,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几年一直住着吴青玉的地方,如今是该完璧归赵了。

    可是问了好些人,都说没见到,终于问到一个知情的,却是偷偷摸摸地和她讲,人已是过身了,就是年前的事。

    善来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过于突然了,她知道吴青玉身体不好,可是怎么就会,不在了呢……怎么没有告诉她呢……

    他什么也没有说。

    愣怔间,外头忽然怪声大作,隔着窗子往外看,树已经弯折到了一定地步,呼呼声中,许多花瓣和树叶如下雨一般纷纷扬扬,天气变了。一时之间,风声,雨声,人的呼喊声,乱成了一团。

    下雨了,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紫榆捋着头发上的水走进来,抱怨道:“真受够这里的春天了,刮土,到处是土,沾了水,就成泥,脏死了!”绿杨听见,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用这个擦。”紫榆却不接,说:“没的把你的帕子也弄脏了,我还是要水来洗好了,反正是现成的。”她嚷嚷要洗头发,随手揪了一个小丫头给了两块糖要人给她去提水,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去了。善来则是在这热闹中默默地打了伞出门。

    她是右手打着一把,左手同时又捉着一把,是要给人送伞去。出广益堂没多久,远远地瞧见了一把青绸伞,水雾中缓缓地朝她走过来。即使隔着厚重的水帘,她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他。

    怡和堂不会没有伞给他,她当然清楚,之所以还带着伞出来,是为了能早一些见到他。

    见到他,问他,为什么不同我说吴妈妈的事,还有,你是不是瞒了我许多事,你一直说自己很好,是不是骗我。

    她是觉得,她对他是负有责任的,而她真的离开了很久,如果他当真过得不好,她是对不起他的,过得不好却还说好,那就更对不起了。

    她是打算开门见山的,可是人真到了跟前,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愁望。

    她眼里的雾化在了雨雾里,刘悯看不到,所以只是问她,“怎么这会儿出来?”

    善来无言将雨伞递上。

    刘悯见了,很是无奈地道:“难道还能缺了伞用?你这样跑出来,会受寒的。”说罢,接过善来递出的那把伞,拿在手里,随后一刻不耽误地往前去了。善来撑着伞紧紧跟在他身后。

    广益堂里人早在等着,捧热水的,解衣裳的,拖地的,梳头发的,送姜汤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善来也是回到自己屋里换了鞋和干衣裳后才又到堂屋去,正赶上刘悯在喝姜汤,于是她也得了一碗,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喝着。

    紫榆是知情知趣的人,有心成全,便趁他两个喝汤,使眼色示意屋里其他人全都出去,叫他们两个能单独说话。她做得隐秘,两个人,一个不在意,一个有心事,所以谁都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否则必然要生出一些尴尬不适来。

    汤喝完,善来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她决定不再提吴青玉的事,伤心事是不能提的,所以开口时只是问刘悯路上好不好。

    刘悯的回答不出所料,只说一切都好,四个字而已,此外再没有了。善来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似乎是生分得很了。

    原来只靠文字,是认不清人的。

    善来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当初他使人来接她,她却没有去找他。

    “故乡还好吗?萍城……还是很多水吗?”

    本来她提起故乡,是提醒他,为自己创造再次和他贴近的机会,前头一句的确是苦心焦思,后一句却是不由自主。

    声儿都是颤的。

    三年间,她其实很少想到萍城,有意的不去想,因为觉得萍城的一切多是不如意,忘掉最好,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原来忘不掉。

    艰难苦恨早刻进了骨子里,让她害怕,让她颤抖……

    贫穷的地方,虽然野花到处开着,也有蝴蝶和鸟雀,可是穷,吃不饱饭,毒日头,做不完的活,鸡鸭粪便的恶臭,野兽的嚎叫叫人胆寒,还有毫无预兆的可以毁掉一切的大雨,被贫穷逼到绝境的自己,佛像前哀哭不止……

    她猛地抬起头,凝神去看刘悯。她必须记住他,牢牢地记住,然后报答他。她必须报答他,是因为他,她才得到了拯救。

    刘悯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思乡情切,于是道:“水还是一样的多,夏天总是很多雨水,好像天漏了补不上。”

    能说的只有这些,因为别的就不知道了。

    秦老夫人下葬之后,刘慎便领着妻儿住进了叫父母坟旁的小院,现修的,小,而且几乎算得简陋,守孝期间,一家子人,繁华热闹一律不沾染,妻子亲手操劳家务,他则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刘绮是女孩子,不指望她考功名光耀门楣,不过是使她认得字懂得道理,不至于被人蒙骗,再说了养出些才情,知道怎么找法子享福。刘悯却不一样,他必须要撑起门庭,祖宗们都看着呢。

    小城里的风流人物,再了不得,又如何能同真正入阖登云的人相比?所以自幼被人夸聪颖的刘悯摆到他那探花郎父亲跟前时,不过落得一句,实不及矣。刘悯的学识他不满意,性情则更不满意,太活泼,有失稳重,非君子行为之道。他是真的用了心,好在没有失望。

    于是刘悯就变成了如今善来所见到的这般,脱胎换骨,宛如再生。

    “这些年还好吗?”

    其实心里知道答案,问他只是为了听他亲口把那个答案说出来,但是心里也清楚,他不会叫她如愿。

    “很好。”

    “果真吗?”

    “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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