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还在落雨,方云遥隐隐听见檐下雨珠滴答滴答掉落的声响。她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席卷而来,冷得她浑身僵硬。
方云遥想要睁开双眼,想要抬起手指。可是她一身很沉很重,仿佛被鬼压着床,什么都做不到。只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夫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方云遥听见丛绿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带着明显又着急的哭腔,不断唤她。
“夫人,您醒醒。”
方云遥缓缓睁开双眼,她的脑袋又疼又重,眼前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不清。
她是晕过去了吗?方云遥还有些不清醒。可当她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时,突然想起来发生了何事。
是兰知勉。兰知勉昨夜说他冷,让她下去陪他。
之后的事方云遥便没有了记忆。
“夫人,”丛绿连忙用厚毯子紧紧拢住方云遥,“您在盥洗房睡了一宿吗?”
方云遥轻轻应了一声,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发热,一身都不舒服。她让丛绿将自己扶回屋休息,再去请个大夫。
方云遥躺在床上,她头疼欲裂,满脑子都是兰知勉的身影。
他要她这条命,可她偏不给他。她倒还要让他魂飞魄散,偿还他欠下的债。
这几日她实在太疲倦,身体再也撑不住,方云遥没能等到大夫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遥娘。”
听见熟悉的称呼,还在睡梦中的方云遥紧紧蹙起眉头。她最不喜这样称呼,便也不想理会。
可那声音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似乎方云遥不回应,他便能这样喊一辈子。
方云遥不耐地睁开双眼,但她眼前似乎蒙上一层纱,瞧什么都是朦胧一片。
房间内弥漫着浓厚的药味,方云遥不适地抿着唇,闻着就觉得苦涩。
“遥娘,喝药。”
方云遥瞧不清眼前之人,只能隐约看见暗绿的衣衫和腰间不断摇晃的红色挂穗。
她的脑袋停顿半瞬,随后有什么逐渐变得清晰。眼前那片朦胧也缓缓散去,她瞧清眼前之人是谁了。
方云遥惊得坐起身来,她连连后退,直到背靠着墙,再也躲避不了。
“怎么了,遥娘?”兰知勉眼神温柔,他又将药勺往方云遥的跟前递,“今天也要乖乖喝药。”
方云遥抓着被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喝药,又是喝药……
在她眼里,这时面带笑意的兰知勉比恶鬼还要恐怖。
“遥娘,不喝药怎么能有康健的……”
方云遥没等他说完,抬手便将药碗狠狠拍掉:“滚开!滚远点!”
苦涩的药味在她鼻腔徘徊,她恶心得开始一阵阵干呕。
“夫人……”
方云遥脑袋好疼,她恍惚间又听见丛绿发着颤的声音。
她强撑着看向声音来源,发现丛绿正站在她的床前,神情不安地盯着她。而地上是破碎的碗和四溅的汤药。
方才又是幻觉吗?方云遥感觉自己就要呼吸不畅。她张嘴急促地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着了兰知勉的道,绝不能着了兰知勉的道……
她能杀他一次,也能杀无数次。
“丛绿……”方云遥终于从恐惧中缓过来,她轻声道,“手可有伤着?”
丛绿摇摇头:“夫人,您现在好受些了吗?”
“我没事。”方云遥瞧了眼丛绿泛着红的手背,“你去药柜里拿伤膏给自己上点药吧。”
看着丛绿在柜中翻找,方云遥突然想到什么,她连忙问道:“丛绿,之前道士给我们的桃木铃可还收着?”
“是,还在库中。”
方云遥若有所思。
傍晚雨势渐小,可天空瞧起来仍然阴郁,乌压压的仿佛要沉到屋顶上。方云遥在床上躺了一日,晌午喝完药又好生睡了一觉,起来时身上倒是舒畅许多。
雨飘进屋檐下,走廊上湿漉漉的一片,方云遥走进灵堂时裙摆已经被沾湿。然而她毫不在意,只是将黄纸丢入火盆,口中念念有词:“……别怪我。”
因着身体不适,方云遥烧了黄纸便离开灵堂,途中她经过府库,将那两只桃木铃取了出来。
方云遥先是走至盥洗房,将桃木铃挂上。但走进房间时,她的脚步还是犹豫了几瞬。昨日之事,到底还是太惊悚和不可思议。
盥洗房内静悄悄的,方云遥没有瞧见任何奇怪之事。可不知是她太多疑还是如何,方云遥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那视线就像是黏腻牢固的蜘蛛丝,紧紧缠在她的身上。只是方云遥仔细打量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紧紧皱眉,低声轻语:“可真恶心。”
落雨的天黑得很快,方云遥从盥洗房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夹着细雨的风打在脸上格外刺骨,握在手中的桃木铃也响个不停。
方云遥有些烦躁地收紧手,试图将铃铛声掩盖过去。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在一片寂静与阴暗下,清脆的铃铛声刺耳又令人厌烦。
瞧见丛绿端着汤药站在门口候着自己,方云遥轻声叹气,她十分讨厌汤药的味道。
“夫人……”
不等丛绿说完,方云遥端起碗一口便饮了下去。然而她被呛住,垂着头不断咳嗽,丛绿见状连忙替她抚背。
“没事。”方云遥缓过气来,“你今夜不必守着我,回屋睡就好。”
丛绿不放心:“可是昨夜夫人便……”
“今晚不会有事,我就在屋内。”
丛绿离开之后,方云遥便将手中的桃木铃挂在房门前。
风吹一阵,铃铛便响一阵。
方云遥进屋便将门窗关严。裙衫早就被细雨打湿,她走至屏风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点上安神的熏香。
一切都很正常,与她平日夜里没有区别。
可正当方云遥将头发散下来时,猛烈的铃铛声突然传来。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急促。
方云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垂眸愣神地盯着自己鞋尖,脑袋一时竟有些空白。
铃铛声愈来愈响,到后来声音直接变了调。从清脆变得沉重,仿佛有人一下接着一下撞击房门。
方云遥深吸几口气,随后抬脚朝房门那边走去。最终她只瞧见挂在门前的铃铛影。
确认无事发生后,方云遥转身想要熄灯入眠。可就在这时,熟悉又阴冷的声音从门外轻飘飘地送入她耳中。
“遥娘,外面好冷。”
铃铛声又一次猛烈地响起来。
兰知勉的声音像是悬浮在半空,不似正常人:“遥娘,快将门打开,让我进去。”
方云遥背对着房门,她觉着后背瞬时泛起寒意。
“遥娘……”兰知勉开始低声哭泣,他痛苦地呜咽,可怜得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我错了,求你原谅我,遥娘。我错了……遥娘,你开开门。”
方云遥浑身发抖。一模一样,和曾经一模一样……
那时的兰知勉也会如此哭着求她原谅,而她次次都会心软。
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最后就连风声也听不见。
方云遥转身瞧去,门口什么都没有。她下意识地想要走上前确认,可下一瞬身形高大的黑影忽然伏在门上。方云遥被惊得顿住脚步。
“遥娘。”
兰知勉轻拍着门:“让我进去吧,遥娘。我真的好想你,遥娘,我真的好想你……”
疯子!成了鬼也是个疯子。
方云遥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地往后退。
兰知勉安静了一瞬,随后阴恻恻道:“遥娘,别再后退了。”
方云遥愣住,从门外是不可能瞧清里面之人的。兰知勉怎么会知道她的动作。
“为什么要后退呢?我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你了。”他声音低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只差一点。”
方云遥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垂头看向地面,瞧见她的鞋尖前方有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着。真的只差一点,便会缠上她的脚踝。
方云遥心跳得更快,她愣了一瞬,但很快便转头四周找寻着什么,随后视线落在桌上摆放着的烛台。方云遥来不及细想,随手便将烛台扔在那团漆黑的东西上。
火光霎时燃起,眨眼间那东西便消失不见。担心火焰会点燃屋子,方云遥连忙弯腰将烛台捡起来握在手中。
屋外的声音彻底消失,没有铃铛声,没有拍门声,方云遥也没有再瞧见那抹黑影。兰知勉似乎真的已经离开。
方云遥一片空白的脑袋终于开始思索。方才地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兰知勉已经死了半年,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成了恶鬼找上门来。
方云遥如今也想不出答案。
待给丈夫下了葬,她便要请道士做法,将兰知勉的魂魄给散了。既不入轮回,那便再也不入轮回。
方云遥松了口气,准备上床入眠。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忽然变得寒凉。
下一瞬,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的很疼啊。”
方云遥的脑袋发懵,但好在她反应迅速,不过眨眼间便抬脚往门口跑去。
可惜兰知勉的动作更快,他伸手握住方云遥的脖子将她拽了过来。随后右手紧紧环住方云遥的腰,下颌落在她的肩上。他对着方云遥吐息:“好疼啊遥娘,你都不肯怜惜我吗?”
方云遥愤愤道:“你为什么能进来!”
“啊……那东西,”兰知勉抬头看向门口的桃木铃,“对我来说没有用。”
见方云遥还在挣扎,兰知勉手上渐渐用力:“遥娘,你为何不愿下来陪我?我们做对绝命鸳鸯不好吗?”
“我啊。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兰知勉凑到她的耳边,“遥娘,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方云遥又与昨夜一般呼吸不上来,她的眼皮渐渐变沉,意识也变得不清明,甚至都听不清兰知勉在说什么。
兰知勉,兰知勉……她不能着了兰知勉的道。方云遥忽然缓过神来,她抬手便用烛台朝兰知勉狠狠砸去。而她也没想到,她真的砸中了!
兰知勉松开她,捂住眼睛不断往后退。
落发和宽袖遮掩了他受伤的眼睛,兰知勉半弯着腰,另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方云遥,似乎想将她整个人吞咽下肚。
方云遥心跳得仍然很快。可她冷笑着,原来恶鬼也会怕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