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遥神情警惕地盯着兰知勉,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便脚步轻缓地往门口方向后退。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方云遥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兰知勉缓缓垂下手,他的视线落在方云遥身上,一刻也未离开。
他忽地轻笑一声:“遥娘,你真是好样的。”
兰知勉抬起头,露出完好无损的脸庞,丝毫瞧不出被烛台狠狠砸过的痕迹。
“真是……”他声音忽然变弱,“好样的。”
兰知勉话音刚落,屋外忽然吹起狂风,桃木铃剧烈作响。种在庭院里的树也像是中了邪般,不断摇晃着枝桠。
方云遥察觉到情况变得更不对劲,连忙往门口跑去。她想要逃离这间房,可是房门像是被人从屋外锁住了,无论方云遥如何用力也拉不开。
屋外的风呼啦地吹,方云遥的声音很快便被盖过去。
察觉到身后的寒意靠近,方云遥转身紧紧贴着房门,眼神仇恨地盯着兰知勉:“死了也不放过我。”
“放过你?”兰知勉像是听见什么怪事,倏地笑出声来,“那你可曾放过我?杀我时可不见你手软。”
方云遥冷笑:“你本来就该死。”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烛台,心想兰知勉再靠近便继续砸他。弄不死他也总能让他发疼。
然而兰知勉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他手指微抬,方云遥手中的烛台便忽然飞了出去,落在远处。
方云遥惊诧地盯着飞走的烛台,随后又转过头恨恨地看向兰知勉。若是眼神能化为刃,兰知勉早就被她千刀万剐。
“别这么看我,遥娘。”兰知勉一步步靠近,他伸手想要触上方云遥的眼睛,“我当时真的好痛苦。”
见方云遥转头避开,兰知勉握住她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你知道那时我还没断气吗,嗯?”
“我啊,”兰知勉终于摸上方云遥的眼角,“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虫子钻进我的眼睛。”
“就像这样。”
兰知勉手指上突然出现好几只幼小的虫子,顺着他的指尖想要钻入方云遥的眼睛。
方云遥抬手拍开兰知勉,她身形不稳跌坐在地:“疯子!那都是你应得的。”
兰知勉垂头瞧着神情愤愤的方云遥,良久才在她面前蹲下:“我应得?遥娘,你可真不讲理。你杀了我,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真当自己是什么好玩意吗?”方云遥手紧紧握拳,“你早该死了,你早就该死在七年前的那个冬夜。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救了你。既然是我救了你的命,那我再收回它,又有何错?”
兰知勉沉默着。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
“遥娘,话虽……”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完,兰知勉便瞧见一道银光朝他眼睛袭来。他一时间避不开,于是下意识伸手挡住。
下一瞬,一支尖锐的簪子刺入他的手掌,鲜血霎时涌出滴落。
方云遥看着这一幕低喃道:“血……”
兰知勉吃痛,可听见方云遥的话,他又立马用袖子遮住受伤的手。
就在方云遥眨眼间,兰知勉的身影瞬时消失不见。她用指尖沾起地上的那滴血:“真的是血。”
可回想兰知勉身形难以捕捉,方云遥又不禁有些怀疑。
“恶鬼也会流血吗……”
可方云遥实在太疲倦,本就生病身体不适,兰知勉又缠在她身旁发疯。方云遥来不及细想,她只想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方云遥这一觉睡得沉,她隐隐听见耳边传来丛绿的声音,可是她不想睁开眼睛,她只想要好好休息。
“夫人……”她听见丛绿在哭,“老爷刚走,您可要保重自己。”
不知又过了多久,方云遥闻到苦涩的药味,随后温热的汤药被送进她的唇中。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可是有人按住她的手腕。
“夫人,喝了药您才能好起来。”
直到听见丛绿的声音,方云遥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随即乖乖地饮下汤药。
方云遥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她一睁眼便瞧见守在她身旁的丛绿。
“夫人,您醒了!”丛绿连忙凑上前,她端了杯温水给方云遥润喉,担忧道,“夫人,大夫说您最近操劳过度,要好生休养。”
方云遥垂眸:“好。”
可她心底明白,她病倒不是因为操持葬礼一事,是夜夜缠着她的兰知勉。他若是一日不除,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忽然想到什么,方云遥突然唤道:“丛绿,你帮我将管家唤来,我有些事要请教他。还有,记得将门口的桃木铃取下。”
丛绿听话地应下,只是她不知这桃木铃是何时挂上的。
方云遥至前堂时管家已经候着。
管家瞧见她时恭敬地弯腰:“夫人。”
方云遥轻摆手,示意管家不必如此多礼:“王管家,最近那些人还在晃悠吗?”
“是,他们说自己是老爷亲戚,如何也不肯离开。”
方云遥皱眉,这种人最是难缠。
“明日他们若是继续如此……”她停顿半瞬,“直接让家丁将他们打出去,别将人打死便是。”
管家并不质疑她的安排:“是。”
方云遥这两日身体不适,府上葬礼一事都是管家在打理。她简单地询问两句,确认无事后道:“王管家,之前府上请来的道士你可还能寻见?”
管家点点头:“可以,夫人想请他来府上作法?”
“嗯。”方云遥垂眸,“想请他来给夫君诵经。”
见管家应下,方云遥起身离开前堂,趁着现在她再去灵堂给亡夫烧些纸。无论如何,昨夜在门口挂上桃木铃,到底是对他的不敬。
雨连着下了几日,在今傍晚终于停下。雨后的空气中还带着湿润青草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心情放松几分。
夜里气温低,见风吹起,丛绿将披风搭在方云遥身上,她轻声道:“夫人,今夜让丛绿守着您吧。您若是又发热,丛绿才好照顾您。”
方云遥思索片刻道:“好。但若是夜里听见什么动静,不要开门。”
丛绿突然想到桃木铃,她瞬时打了个寒颤,嘀咕道:“夫人,该……”
“想什么呢?”方云遥笑着打断她,“不过是担心风大,吹进屋子里。”
下一瞬,方云遥拢紧身上的披风。她转头看向庭院,只瞧见不断摇曳的枝叶和草丛。
那种感觉又一次袭来,被人在暗处窥视着。
视线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蛛丝,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缠在她身上。可她不断地打量,却又不知道它到底从何而来。
方云遥轻声道:“真让人厌烦……”
丛绿并没有听清:“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方云遥轻轻摇头,“我们早些回屋休息。”
丛绿点燃安神的熏香,屋子里弥漫起熟悉的香味。
方云遥并不清楚兰知勉今夜会不会再来,但瞧见丛绿的身影,她心中稍稍安稳下来。
灯熄灭了,屋子彻底昏暗下来。起初方云遥还是警惕地睁着眼睛,可她很快便支撑不住,阖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方云遥这次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场荒诞的梦,梦中她还未成亲,只是个心思单纯又贪玩的小姑娘。
一至春日,她总是爱爬到院子里的树上摘果子。
那棵树又高又结实,听说是母亲与父亲成婚那年栽下的。而树结果的那年,方云遥又正巧出生。
起初父亲想给她取名巧果,可是母亲嫌这名字庸俗难听。
“方巧果,你觉得好听吗?叫云遥。云遥,云遥,这寓意多好啊。随云飘去远方,多看看世间山河啊。”
方云遥曾听父亲说,母亲年轻时去过无数地方,遥远的塞北,寒冷的雪域,艰险的蜀山……直到一次意外受了伤,才回家与父亲成了婚。
每次说这些话时,父亲面上总是扬着笑,似乎也为母亲饱览山川而感到骄傲。
可是母亲,云遥后来见不到天,也出不了屋,她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
方云遥就算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她总觉得有什么湿滑的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又顺着她的小腿缓缓上攀。
她无意识地挣扎,想要将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甩掉。可是下一瞬,冰冷的手触上她的肩膀,细致地安抚她。方云遥随后听见有人在耳边细语。
“没事的,遥娘。”那人声音放得很轻,“让我看看你的梦。”
方云遥紧蹙的眉缓缓舒展开,她又一次沉溺在自己的梦中。梦里的画面一转,方云遥和一名蓝衣男子站在树下。
那时的她瞧起来很是青涩,她将手中象征姻缘的红带挂在树枝上,双手合十地祈愿。而她身旁的男子则满眼温柔地盯着她。
“他是谁?”
方云遥听见有人问她。
是谁……方云遥呼吸有些急促,梦里的人会是谁。她似乎想不起来了,她认识那个人吗。方云遥开始挣扎,想要挣脱缠在她脚踝的东西。她的眼角开始沁出泪水,瞧起来似乎很是痛苦。
“不着急,遥娘。”那人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将泪珠擦掉,“不着急。”
方云遥艰难地出声:“兰……”
“兰知勉。”
站在床头的人身形一顿,随后他再次听见方云遥的声音。
“去死……”
兰知勉忽地笑出声,缠在方云遥脚踝的东西也缓缓松开,最后回到他的身边。
“果然啊……”兰知勉收回手,转身朝外走去,“爱之深,恨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