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家的新演武场赶在开天节前竣工了。
十几岁的禅院正是图新鲜的时候,一窝蜂的全去新场地了。
除了禅院智也。
自从上次输给理奈大人后,他就被父亲叫到身前训斥了一顿,无非是“没出息”“丢人现眼”云云,母亲在一旁诺诺无言。
一年前他输给直哉大人的时候也是如此,父亲面色阴沉,扇了他一巴掌就头也不回地去了侧室那里。
脸颊火辣辣的疼,发着麻。
当时家里的气氛沉重。
母亲叹着气,将一碟生八桥放在他面前,嘴角挤出一抹笑来:“你父亲也是恨铁不成钢,他只有你一个儿子,怎么会不心疼你?这是他做任务特意在那家圣护院八桥点心总本店给你带的,你之前不是吃过,说喜欢吗?来,尝尝看——”
抹茶馅的,带着浓郁的苦香,有些细微的涩,口感是十足的软糯。
禅院智也不喜欢抹茶,他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立刻就被母亲发现了。
“怎么了,智也?是不喜欢吗?”
其实他更喜欢红豆馅的。
沙沙的,带着红豆馥郁独特的清香,内陷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但看着母亲那双殷切的眼睛,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僵硬的摇摇头,大口大口吃掉了碟中的生八桥。
……
距离上次父亲甩袖而去,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听说是接了个挺远的任务,母亲每天望着门口,愁眉不展。
他无能为力,只能在演武场拼命地练习,一个人拿了条被褥,累的不行了,就躲在演武场里睡觉。
父亲在外面辛苦地与咒灵斗争,他不想让回来的父亲失望……
反正现在休假,应该没什么人会来演武场吧……
然后睡眼朦胧间,一把差胁迎面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
禅院智也急忙偏头躲避,此时是一丝睡意也无了。
而那把带着劲风的差胁将将擦过了他的耳朵,重重的钉在了一旁的防护壁上。
他后知后觉的伸手摸了摸耳朵,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在那里——滚出来!”禅院直哉阴恻恻道,恨不得生啖其肉。
……
一阵安静之后,观武台后面冒出一个脑袋来。
满脸惊恐道:“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禅院智也就目光躲闪,默默无言了。
看顶看地,就是不看说话的人。
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的样子。
“……噗!”理奈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禅院直哉又顿时转头,对理奈怒目而视了,咬牙切齿道:“轻浮!卑鄙!一个女孩子——你、你!成何体统!”
看来气得不轻,说话都不连贯了。
理奈也不看他,心虚的将目光瞥向一边。
禅院直哉更气了!
但他扯了扯身上仅存的一片布料,没有轻举妄动。
简直是奇耻大辱!
……
事情一开始是很正常的。
两人先用体术打了会,短时间内谁也没能奈何谁。
但从开始使用术式后,事情的发展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禅院直哉的控制了。
理奈专门在速度和灵活度上做过练习,也许真刀真抢打起来,会被禅院直哉的【投射咒法】定住,毕竟两人在战斗经验和年限上还是有差距的。
别看直哉这小子被五条悟吊着打,实际上抛开五条悟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超规格【六眼】来说,他算是御三家这几年说得上名字的天才了。
但就切磋而言,对理奈来说躲过禅院直哉不是问题。
坏就坏在一个闪避的中途,禅院直哉突然提速捅刀,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了。
理奈那时一只脚还没落地,就用打刀硬扛了禅院直哉的重重一击,虎口发麻,重心不稳之下弓起脊背滚了一圈,才减缓倒在地面上对脊背的冲击力。
弗一抬头,禅院直哉的攻势接踵而至!
理奈翻身上步,只能调动咒力来格挡。
禅院直哉露出一个狞笑——“哈!终于打算结束家家酒了吗?”
理奈扭了扭手腕,甜甜一笑,在禅院直哉近身的一瞬伸手贴上他是手臂——
禅院直哉嗤笑一声,正准备认真地用【投射咒法】把人定住1秒,就听见从手臂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撕裂声。
?
禅院直哉低头一看。
……
脑子少见的一片空白。
身上也一片空白。
只有一块布勉强遮住了重点部位。
已经是深冬了,一阵不知道从哪条缝隙里钻进室内的风吹过。
禅院直哉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自己。
但刚碰上手臂又觉得怪异,咬着牙又强行控制住自己,把手放下了。
……
两人就这样不发一言。
理奈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确实一开始是准备整整禅院直哉来着,但好像【分解】多了……
毕竟咒力的多少不太好把控,最后紧急收住了,才给禅院直哉留下了一块遮羞布。
该怎么解释她不是辩太。
而禅院直哉在脑子一片空白后气得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绿。看着妹妹内疚地低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脑子嗡嗡的。
那时观武台后面隐约传来动静,禅院直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满脑子都是一定要杀人灭口!
也顾不上漏不漏屁股了,一把就将手上的差胁掷了出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三人的局面。
气氛过于安静和诡异了。
理奈和禅院智也左瞧瞧又看看,禅院直哉眼睛冒火,脸彻底黑了。
“你为什么在这?”他恶声恶气地质问禅院智也。
扎着小揪的男孩被吓得一抖,挠了挠头,看着都打败过自己的两兄妹,苦着脸说:“就是、呃……”
禅院直哉拧眉,盯着他:“就是?拿不出个正经理由来你就去死。”
理奈站在旁边,看了眼距离两人有段距离的禅院智也,想着这对他来说也算是飞来横祸了……
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男孩闭上眼大声说道:“因为我太弱了!输给了理奈大人,父亲对我很失望……我、我就来演武场!训练!”
禅院直哉挑眉:“我记得你父亲是禅院原?”
“是、是的!”
男孩也许不明白禅院直哉为什么要多此一问,但理奈在听到“禅院原”这个名字后就了然了。
她微微蹙眉,迅速对禅院直哉说道:“抱歉兄长大人,是我失手了,就让智也君跟我一块去给你拿套衣物来如何?”
禅院直哉这会儿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没看理奈,只是扯出一个戏谑的笑来,对似乎刚了口气的禅院智也道:“你父亲,禅院原的事……”
他话不说完,反而是饶有趣味的看着禅院智也变换的表情。
“我父亲?他怎么了?是任务出什么问题了吗?”他的表情几经变换,通过禅院直哉的玩味的神情大概是猜到了不是什么好消息。
无非是想找个乐子罢了。
他盯着眼前的座位,不想把自己的表情展露在禅院兄妹这两个天之骄子面前。
“直哉大人——”
理奈的话被禅院直哉打断。
“你知道你有个哥哥吗?他是一个天赋不错的式神使。”
禅院智也猛地抬头!
这句话并不很大声,但却像惊雷一般在禅院智也耳边炸响!
……什么哥哥?式神使?他脑海里的尴尬惊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的茫然。
如坠梦间。
噩梦的梦。
禅院直哉也不在意,哼笑一声:“对对对……就是这个!败家之犬的表情哈哈哈哈~”
寂静的场地里只有禅院直哉的笑声。
若是他穿戴整齐,大概率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霸凌者的霸凌现场。
但他不是。
甚至露着两个屁股蛋。
理奈别过头,对禅院直哉的霸凌精神感到震惊。
“兄长大人……我说——”适可而止吧。
“直哉大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禅院智也颤抖的声音打断了理奈的话。
……假的吧?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禅院直哉。
理奈:你们两个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但她看着这个被禅院直哉恼羞成怒之下抓住的倒霉蛋,还是忍住了没说。
跟着处理了这么久的家族事务,虽然大事做不了决策,但一些小道消息理奈倒是都知道了。
她知道禅院直哉说的是真话。
她同样也知道,禅院智也的母亲——禅院雪子,当时也算是一个咒术界中型家族的金贵小姐,具体姓什么理奈没印象了。大概是在十几年前偶然见了禅院原一面,就非君不嫁。
禅院原欣然接受,自两人结婚以来,也给足了雪子夫人正室的体面,承诺他的财产将全部留给雪子诞下的第一个男孩,也就是眼前的禅院智也,于是一时被传为佳话。
然而,早在认识雪子夫人之前,禅院原就有了一个情人。据说是个普通人,在外面做任务认识的,还生了个孩子。
其实这种行为在禅院家这个垃圾场里也没什么,来个禅院或者御三家人渣排名,禅院原都排不上号,甚至都掀不起一点风浪来,人家知道了顶多也就是调侃一声风流罢了。
但意外如果不意外,那还叫什么意外?
禅院家的窗在一次任务地点附近,偶然发现禅院原在外面的那个孩子,居然是个天赋不错的咒术师!
这下老爷爷们坐不住了,禅院家的血脉,当然要接回来!
怎么能让禅院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更何况是式神使!接回来养着,也许就能生下一个【十种影法术】呢!
禅院原见瞒了近十年的秘密暴露了,这段时间自然是去处理那件事和安慰外面的情人了。
其实说情人也不确切,因为禅院原跟那个女人领证了!
御三家成婚大多不会特意再去非术师那领证,咒术界独立于政府之外。
正式点的成婚当天在族老、神社那边认个脸就算过了明路,家族认可了。
所以雪子夫人跟禅院原并没有领证结婚,没想到让禅院原钻了个空子。
但禅院原再如何疼爱外面那个孩子,再不想让他蹚进咒术界也无可奈何,这不是他说了算的。
最后的结果大概就是母子两一起被接进禅院家,或者把外面那个女人处理掉吧。
但无论怎么说,禅院智也都可以说是倒霉蛋了。
理奈看着他,眼眶都红了还倔强地盯着禅院直哉要一个结果。
到了这个地步,阻不阻止禅院直哉的贩剑已经无关紧要了。
理奈叹了口气。
禅院直哉这个时候心情平和了,也不在乎禅院智也得反问,老神在在:“不信?你父亲现在正在坐在外面的家里呢……你回去问问雪子夫人不就知道了?”
“我、我母亲也知道?我知道了……”
每个字就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禅院智也嗓子生涩,他攥紧拳头,失魂落魄的就要往外走。
“喂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吗?什么?”
“道谢啊道谢……这就是你的礼数吗?”
禅院直哉,你真挺见的。
但理奈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送倒霉蛋回去?
没必要,又不是不认路,走路上冷静冷静也不错。
揍禅院直哉?
这玩意的那块布一掉不就溜那什么了?算了算了。
就在理奈思索,禅院智也沉默的时候,禅院直哉扯着那块布,走到他面前:“谢礼呢?”
“……谢、礼?”禅院智也可能也没想到禅院直哉这么不要脸,愣了一下。
禅院直哉不耐烦了:“你外面这件衣服,脱下来。”
禅院智也恍惚着穿着一身里衣走了。
禅院直哉边裹着禅院智也的外衫边嘟囔:“丑死了,面料也差。”
理奈懒得听人渣讲话,扭头就走。
“欸!走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去我院子里找人拿一套衣服来,悄悄地,别让人发现了。”
裹了件外衫,不溜屁股蛋了,禅院直哉又行了。
他坐在观武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理奈。
如果禅院直哉刚刚没贩剑,理奈还多多少少对他有点心虚。
但现在,在一切都像开了二倍速急速发生之后,理奈的心就像雪地里的石头一样硬。
也许从禅院智也出现的那一刻,一切都错了!
“喂!听见没!”
“……”
“你亲自给我送来!知道吗!”
“……”
“诶!别让别人知道啊——”
“……”
理奈越走越远,还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然后施施然去了禅院直哉的院子。
笑着告诉侍从们,禅院直哉在她那边用晚饭。
又以刚刚两人切磋了一番为由,要了一套他的衣服走。
“哦差点忘了……拿套厚实简单点的,再另拿一条毛领吧。”
纱织见理奈抱了包东西进来,连忙来接:“小姐怎么抱了……一套衣服进来?看着……还是男款?这……”
理奈随意指了个地方:“喏,放那边就行。”
然后就去书房做今天的切磋总结和分析了。
【分解】的够快,但不够精确,考虑到不同料子的摩擦系数f不同,还是要加大样本……
嗯……这个术式虽损,但有奇效,还是要再开发开发,完善一下。
很快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用完饭,理奈轻轻揩了揩嘴角,拎着衣服,溜着弯去了演武场。
大部分咒术师的身体素质其实都很好,在演武场待几个小时不至于冻病,更何况还有禅院智也留下的外衫和恍惚间忘记带走的被褥。
足够了。
推开演武场的门,里面很昏暗。
走的时候禅院直哉坐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走了?
以禅院直哉死要面子的性格,衣冠不整的走了不太可能。
大概率是她走后的几个小时陆续又有人来演武场,禅院直哉躲在某个地方了。
她的目光锁定了之前禅院智也睡觉的地方……
来这个演武场的基本都是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水平大差不差,如果不是仔细侦查,绝不可能发现观武台后面的角落里还藏了个人……
“哒。”
“哒。”
“哒。”
理奈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木屐走在场馆里的声音很重,闲庭信步间带着点回声。
离那个角落越来越近。
突然,角落里的一团黑影动了动,唰的一下蹦起来,但不说话。
是禅院直哉,看不清表情。
“不躲了?衣服拿来了。”
黑暗中一阵沉默。
理奈将衣服往前递了递。
一只手迅速伸过来,把衣服夺了。
她往门的方向走,留下空间给他换衣服。
片刻,理奈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推门出去,今天的月亮很大。
外面比演武场里亮多了,理奈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没走几步路,后面就跟上了重重的脚步声。
理奈不理,接着走。
晚上降温很快,理奈用手拢住下半张脸,哈了口气。
路上很安静,很冷。
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和木叶的沙沙声。
她快,后面的人也快。
她慢,后面的人也慢。
只偶尔遇到几个低眉敛目提灯走在路上的侍女——
“啊……理奈小姐,直哉大人安。”
“理奈小姐,这么晚了还——啊、直哉大人,您安。”
……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理奈的院子前面。
理奈无奈回头:“跟着我干嘛?”
禅院直哉穿着一件黑色羽织,肩上的白色毛领微微贴着脸,鼻子红红的。
他绷着脸,还是不说话。
“进来吧。”
禅院直哉跟着进了,直到坐在暖和的和室里还是一言不发。
理奈对纱织说:“把准备好的茶泡饭端上来吧。”
“是。”纱织应了,去院里的小厨房拿了。
和室里就剩两人相对而坐。
最终禅院直哉先开口了,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丢下我?”
理奈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智也君那件事?”
“他迟早会知道。”
“可不应该是今天,也不是从你嘴里。”理奈说。
……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很抱歉,今天使用术式的时候没有控制好,但你不能那么说甚尔君和智也君。”
禅院直哉猛然抬眸:“就因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在对我不满?”
“不是无关紧要,是认识的人,”理奈正视着禅院直哉的眼睛,“或者说,是现在的族人,以后的朋友。另外,我确实对你有些不满。”
禅院直哉的呼吸骤然紧促了,手指蜷缩着:“可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最亲的人!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理奈叹了口气,笑了:“因为我先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思维的人,再是你最亲的妹妹。”
……
直到纱织端着热腾腾的茶泡饭进来,禅院直哉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迷茫的看着理奈,向来上挑的眼睛微微垂着,似乎有些无措的样子。
理奈也不指望一两天就把人掰回来,只说:“吃吧,专门为你热着的。”
冲好的茶泡饭散酝着清醇的香气,上面的小菜很新鲜……
禅院直哉悄悄的咽了咽口水,故作矜持的拿起勺子:“我开动了。”
“把毛领取下来呀,兄长大人。”理奈笑。
“哦、哦!我当然知道。”
这下不止鼻头红了。
取下毛领后,理奈看见禅院直哉的领口处有一段向内叠了,应该是不熟练再加上穿得太急的缘故。
……
“你笑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