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奈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禅院智也在雪子夫人撞柱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禅院直毘人,而是跑到了自己这来……
从他的慌张神情和细微的动作中,加之颠三倒四的话,排除禅院智也心思缜密演技绝佳的可能性,理奈判断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禅院智也去询问雪子夫人有关禅院原的事情,然后双方情绪激烈,禅院智也失手推了雪子夫人,导致雪子夫人撞柱而亡。
期间不关理奈任何事,但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见禅院智也慌张地进了理奈的院子,又慌张地走了。
要是一个说不清,理奈可能也得被拉下水。
禅院家的派系之争这两年还不算激烈,毕竟禅院直毘人正值盛年,禅院直哉也算无功无过。
在禅院家出现一个超规格天才之前,目前这种状态很难被打破。
但并不是说没有派系之争。
理奈在着手处理一些家族琐事中意识到了禅院家内部的矛盾,对于一些大家族的手段也略有了解。
如今平静的水面下波涛暗涌,如果被抓住辫子,要从那些虎豹豺狼中脱身绝非易事。
向来是泼脏水容易,洗脏水难的。
……
现在禅院直毘人那边估计都乱成一锅粥了。
贸贸然跑过去只会徒增怀疑。
理奈扭头问纱织:“纱织姐,你在禅院家呆了这么久,知道雪子夫人的情况吗?”
纱织目前还没有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方才她上完茶就听了小姐的暗示往家主大人那边去了,如今小姐冷不丁一问,也只是疑惑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起了雪子夫人的事。
她想了想,开口道:“雪子夫人的话……脾性是极好的,待下人也和善,据说嫁进禅院家以前是黑川家的小姐,也是一名咒术师呢,跟禅院原大人在一次任务中相识。”
“黑川家的咒术师……”理奈咀嚼着得到的信息,思索着什么。
黑川家……听上去有点耳熟啊,理奈摩挲着手指,问:“还有吗?”
纱织沉思了一会儿,道:“有是有……就是在智也少爷出生的那段时间,黑川家被灭门了,凶手至今没有找到……雪子夫人悲伤过度,身体也渐渐不太好了,之后就很少见她在禅院家走动。”
理奈猛地抬头看她,没有掩饰震惊。
“纱织姐,我去一趟书房,如果有人来,你立刻通知我。”
说罢快步离开。
理奈推开书房的门,迅速扫视书架——
《禅院家谱纪年》,不是。
《可怕的禅院家》,不是。
《可怕的五条家》,什么鬼,不是。
《禅院凌晨四点半》,去你的,也不是。
……到底放哪去了?
理奈迅速扫过几排书架。
有了!她蹲下,在书架的最下一排找到了那本当时她嗤之以鼻,当消遣书看的《咒术编年史》。
再也不说你没用了。
翻开找到了“黑川”一章。
——“黑川家,起源于平将门旁支的咒术师家族,兴盛于明治,家传术式为【咒杀缚术】,可通过物品追踪物主的踪迹,对物主进行单向束缚,术式使用难度大,术式反转、术式延展、领域展开情况不明,于1990年疑似被诅咒师灭门。”
理奈看着上面短短的一段话,结合雪子夫人的信息,心里有了成算。
就在她整理思绪的时候,纱织的声音传来:“小姐,长老那边来人了。”
……
还是一成不变的会议室。
理奈到的时候就见禅院智也跪在场地中间,看不清神色。
而站在他旁边,脸色青黑的眼生男子想必就是禅院原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长老们见理奈来了,连忙放过刚刚的话题,开门见山地询问理奈:“雪子夫人死了,尸体被发现在和室里,你怎么说?”
理奈算是这间会议室的常客了,对于长老们那些把戏了如指掌,如今居然不绕弯子直接发问,看来是被逼急了。
“就是你?”禅院原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看了看理奈。
又用看傻子的目光望向那个发话的长老,“你们当我是智障?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能干什么?雪子的事我不管,美音的事你们最好给我一个说法!”
理奈余光瞥见禅院智也的背绷紧了又放松,而禅院原全程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质问长老。
话题被禅院原拉走,没有插话余地的理奈默默当隐形人,把目前的情况搞明白了——
禅院原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山下美音在家悄无声息地死了。
当时正值禅院家和禅院原谈判最紧张的时候,禅院家公然说出去母留子的措施,禅院原当然不愿意。
结果没过两天山下美音就死了,禅院原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这才愤怒的回到禅院,要求禅院给个说法。
结果在自己院子的和室里发现了雪子的尸体,院子里的下人毫无察觉,禅院智也不见踪影。
禅院原的脑子估计乱成一团麻线了,这才在去找禅院高层的路上闹出了动静来。
而禅院智也知道禅院原回禅院家了当然想要个说法,于是三方就僵持在这间不大的会议室里。
禅院原一顿输出下来,理奈懂了他的诉求。
第一,要求脱离禅院家。
第二,他在外面的那个孩子也不进咒术界,禅院家不能打扰。以上两条谈不拢的话他不介意和禅院家鱼死网破。
理奈见禅院智也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指尖紧绷到泛白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禅院原完全没管雪子夫人和禅院智也的死活。
说他薄凉,但对外面的那个孩子到是上心。
禅院智也如今才将将十岁,术式不算出挑,现在雪子夫人撞柱,如果禅院原再对他不闻不问,羽翼未丰的他会过得相当艰难。
长老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禅院原漠然的立在和室之中,眼里没有装进去任何人,仿佛趴在他脚边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什么不入眼的垃圾。
他确实有和禅院家谈条件的实力。
往前数十几年,他也算得上禅院家的天才。
若不是生不逢时,禅院家主的位子也未尝不可放手一搏。
甚至他长期负责着禅院家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掌握着禅院家许多机密文件和密匙。
这让禅院家舍不得放他走,也不敢让他走。
“禅院原,山下美音一事禅院谈判一方确未动手,至于你说的条件,我们可以再商榷一番,禅院家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况且你受禅院家养育的恩泽数十年,如何还的清!”
禅院原嗤笑一声,那张称得上儒雅的脸上如今满是沧桑:“你们没动手?那我且问,一个人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死了,只有咒术师有这等手段在我眼皮子底下行凶!”
他胡子拉碴,神色讽刺:“至于养育之恩更是无稽之谈,我的父母早就死了,年少时每月不过从家族领些残羹剩饭,这些年我为禅院家做的暗室亏心的事还少吗,如何不够那斗米恩情!”
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把一切含糊其辞的话赤裸裸的放在明面上,也把自己的不堪、禅院智也的心踩在脚底。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身边轻微急促的呼吸声提醒着理奈这还有一个身在局中,声在局外的人。
那双慌张的、湿漉漉的眼睛浮现在理奈眼前。
说起来禅院智也算得上理奈在禅院家见过观察力、灵活度、脑力都很不错的咒术师了,虽然术式不出众,但脑子好使。
只是在高层和禅院原的博弈中,他依旧轻如鸿毛,人微言轻,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有计谋和方法都显得无力。
“那这个孩子呢?他杀了他的亲生母亲。”长老说的是禅院智也。
“随家族处置。”
理奈看向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禅院直毘人,见他神色淡淡,于是上前一步道:“智也君并非凶手。”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理奈身上,她不卑不亢的回视。
“禅院理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位长老声如洪钟,压迫感有如实质的目光刺向理奈。
“是,我知道。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知道雪子夫人以前是一名咒术师。”
其实大家都知道,禅院智也故意杀害雪子夫人的概率不大。
长老们只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而禅院原这个父亲则是漠不关心。
……
我叫禅院智也,今年周岁二十八,目前是理奈大人的首席助理,负责处理禅院家的海外产业。
最讨厌的东西是红豆生八桥和禅院直哉。
我出生在禅院,那个时候的禅院和现在的禅院可不一样,我有一个严肃的父亲,一个柔弱的母亲,虽然我的天赋不是很出众,但父亲母亲都对我寄予厚望。
听上去就像一个幸福家庭的模版,对吗?
但现实是狗屎。
很不幸的,我的父亲不爱我的母亲,或许短暂的爱过,我不确定。
小时候的记忆对我来说太久远了。
那时候我才八九岁,在某一天突然被动的知道了残酷的现实。
我以为的家,不过是母亲竭力维护却摇摇欲坠的幻想。
禅院原,他是个好父亲。
但遗憾的是他没把我当儿子。
对于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关怀备至,细心呵护,而对于我,他不屑一顾,冷面相待。
当时我跪在那间和室里,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说着要个说法,事实我根本说不上话,甚至在那场闹剧里配角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累赘。
母亲永远的闭上眼了,父亲站在我不过分毫的地方。
我悄悄看着他的足袋,想象着那个很久没回家的男人的面容。
听声音很疲惫,全然没有在家中气十足的样子。
他在外面那个家过得如何呢?
因为爱屋及乌,所以不愿意让那个孩子进入咒术届,甚至要为了那个孩子永远离开禅院家?
那、那我呢?
鼻子酸酸的,膝盖跪得生疼,整个房间里只有我是跪着的,像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父亲对母亲背叛的火还没烧多久,就被一句平铺直叙的“随家族处置”浇灭了。
我能去哪里?
母亲苍白的容颜和刺目的血色犹在眼前,我想起我问她,父亲在外面有个家,你知道吗?
现在想来,母亲脸色太过苍白,那段时间她瘦削的厉害,印象中十分合身的衣服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飘飘然,浑身散发着浓郁到刺鼻的芳香,就像凋谢糜烂的山茶花。
只是轻轻一推,母亲就像风筝一样飞出去了。
或许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搏,随着摔倒的惯性,她用力的撞上了柱子。
她倒在地上,没有理会我的叫喊,只是用手蘸取了些额上的鲜血,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那双柔顺下垂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一如平日般执着。
那双眼睛里的光淡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是我杀了母亲吗?
我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慌忙将母亲安置在室内。
原来母亲这么轻……
我将现场处理好,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
父亲不见踪影,我站在门外,一门之隔是母亲的尸体。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将人推了个踉跄。
偌大的禅院我能去哪?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脸,我面上镇静的告诉侍女母亲在房内休息,短时间内不要打扰她,同时向外走去,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奇怪,明明是冬天,我却走出了一身汗。
还是禅院家呆板的路,一样的人,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别误会,那时的我还没预料到后续的种种曲折。
只是一个知道父亲背叛、母亲死亡后无措走向救命稻草的胆小鬼罢了。
说来好笑,平日里的玩伴我一个都没找,反而是不可抗拒的走向了那双绿眼睛的主人。
我潜意识里觉得,她身边是安全的。
或许是因为她看向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利益,没有算计,也没有戏谑。
在演武场,她说:“还好吗,智也君?”
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绿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了我的狼狈。
我知道,不是在她看我狼狈,而是我自己觉得自己狼狈。
“说实话,智也君很厉害呢……”
几面之缘的交情,还是手下败将……她会怎么说?那双眼睛里会盛满惊恐吗?还是厌恶?
我内心忐忑的走在那条路上。
事实证明,那一天的决定是对的。
只是后续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理奈大人侃侃而谈的分析之后,我的大脑停摆了。
确切地说,所有人都有点停摆了。
不知道是哪个长老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证据?”
明显中气不足。
因为理奈大人的逻辑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到没有可以摘指的地方。
如今想来还是感到惊叹。
像神一样,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那个时候理奈大人才十岁不到呢,六七岁的样子。
天才的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话题扯远了,接着说那天的事吧。
五条先生虽然吊儿郎当,但有句话说的没错——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禅院家确实没有对那个女人动手的想法,有想法的是母亲。
在更早之前,她就从禅院原的细枝末节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两个人交谈后,她或许感到失望了。
那时候黑川家已经灭族几年,很少有人会把那个柔弱可亲的女人跟诡谲神秘的咒杀术式联想起来。
再加上婚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再从事咒术师工作了,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可怜可悲等待丈夫垂怜的女人。
母亲对禅院原是有爱的,但在日日夜夜的消磨中,转化成了恨。
她痴望着父亲的归来,心中又有几分爱几分恨呢?
母亲是咒术的天才,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她仅凭着父亲身上那几根女人的头发和那个女人为父亲置办的行头就悄无声息地咒杀了她。
也许是出于女人间的惺惺相惜,也许是咒力不够,这个回归家庭的深宅夫人给了那个女人最后的体面——面无异色,毫无痛苦的死去了。
相比之下,禅院原死的就血腥多了。
母亲和他的相处时间就多的多了,术式对禅院原的掌控力也更强。
说起来啼笑皆非,两人在最后的时光里,居然都是怀揣着杀死对方的心而虚与委蛇。
理奈大人拿出了禅院原在黑市购买药物的记录。
那药但看着没什么,但却和家里的熏香相克,长此以往的吸食下来,身体就渐渐坏了。
而我却安然无恙。
理奈大人问,母亲有没有持续的给过我什么?
我说,每周的生八桥算不算。
后来,等我可以自由外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光顾了母亲生前所说的那家圣护院生八桥总店。
味道和母亲给我的果然不同。
或许,每周接着父亲名义安慰我的生八桥就是解药。
母亲是决心赴死的,可以说,除了她自己,没人清楚她对【咒杀缚术】的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她是最后一位黑川家咒术师了。
她的死,宣告了黑川家在这个时代的落幕,黑川家的术式情报在下一位继承【咒杀缚术】的术师出现前注定不见天日,埋入尘埃。
总之,那天在和室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了。
禅院原在回到他外面的那个家时炸开了。
没错,字面意义上的炸开了,血肉模糊,死无全尸。
尸块炸在了外面那个孩子身上。
惊动了禅院家潜伏在附近的眼线,消息传回禅院家,长老们面面相觑。
理奈大人说的话应验了——
“你大概会死哦,因为雪子夫人的术式。”
那天禅院原夺门而出。
或许是不屑一顾,或许是想再见那个孩子一面。
……
最后兜兜转转,那个孩子还是回到了禅院。
负责接人的是理奈大人和禅院直哉。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我说我也要去。
……
禅院直哉从小就显露了一种凌驾于禅院所有人之上的刻薄,他的攻击力让我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惺惺相惜。
只有一点点的惺惺相惜。
多数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距离。
哦,忘了说,我那个哥哥还是坚持叫山下平人。
决心离开禅院家的男人好像都不约而同地摒弃了“禅院”这个姓氏——听说那个天与咒缚,现在也不姓禅院了,还有了个孩子,跟着女方姓,好像姓伏黑。
山下平人虽然有咒术天赋,但志不在此。
在理奈大人在禅院的话语权逐步上升后,就自请离开禅院去追逐梦想了。
现在是理奈大人公司旗下的摇钱树,正准备从大势爱豆转型演员中。
他的对家是禅院直哉,两家粉丝现在掐的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