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时朦朦雾气拢住山腰,等旭日升起,将云雾都驱散干净,露出群山真面来。
终于等到一个晴天,几人依次从山洞出来。
陆、秦、白三人身负重伤,只在洞口坐着晒太阳,祈求伤口痊愈快些,否则第三次传送几人都得完蛋。
景慈在一旁留心周围凶兽以及鬼、魔族动向。
自那夜开始,他一改往日温和形象,整个人冷冰冰似初次所见的陶景,好在与他搭话时还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点从前大师兄的温暖。
几人带来的干粮也不剩多少,秦烟提议就在附近找些果子勉强充饥,若还能遇到一头野猪就当众人连日的辛苦也不算白费。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附近邪祟横行,连只虫子都看不到,遑论别的什么野味。
三人分头行动,在附近一里范围内活动,要是陆、秦几人出了什么状况也能及时赶回来。
林叶飒飒,偶尔滚落几滴雨点。齐临背负泉取,手里抱着一封卷轴,对着上面的图画字迹辨别能吃的果子。
几点雨珠跌入视线,映在卷轴里,齐临抬手轻轻抹去,确认不会晕开墨迹才放下心来。
他看向手腕上的红绳,玉珠依旧没有动静,仿佛被抽了筋的死蛇垂在空中,随他的动作一晃一晃。齐临在心中宽慰自己,陶景修为比所有人都高,肯定不会出事,她现在应该就在某处……至少是安然无恙的。
远处林中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哀啸,头顶掠过的鸟儿惊得他心跳更快。
齐临当即抽出长剑,一面留意四周,一面慢慢往回走,心里期待最好能安全回到原处,通知其余人警戒起来。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轻轻脚步声响起,但齐临只感觉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声引来无数凶兽。
他听到一旁灌丛中发出的簌簌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刚转身就被一道力推到石壁上,他来不及看清是谁就被堵住唇,紧接着熟悉的气息闯进他口腔中。
他没有闭眼,只觉天外飞来无数花瓣遮住他的视线。齐临心知肚明,这一切分明都是幻觉。
也许前一刻他就惨死在凶兽手中,死前还能做一场漫长的美梦。
可惜不是梦。
好在不是梦。
陶景左手护在他脑袋后,右手慢慢覆上他的脸颊,力度逐渐加大,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如她凶猛的攻势,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齐临觉得此刻的陶景有些……陌生,甚至不像平日所见的,一向风轻云淡的陶景。
他难得有几分慌乱,奈何心底藏不住悸动。
齐临手中的卷轴掉落,磕到某块石头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一股脑儿向外展开,露出里面细密的字迹。
陶景上前一步,衣角盖住卷轴一角,微风习习吹动衣角,恰好遮住被雨水侵染的地方。
耳畔清晰可闻的是自己的轻哼与喘息。
齐临微微睁开眼,只看到她耳边碎发,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他心中不安业已平定下来,复又闭上眼,任由她处置自己。
就算下一瞬从某个角落跳出一只凶兽来,或是那边几人陷入险境,他也不想在意,就这么一直自私下去,最好没有人来打搅,最好没有景慈。
他怎么会看不出景慈的心思?
一抹思绪飘过,齐临记得某日瞥见陶景窗上满满当当的风铃。
景慈也罢,沈濯也罢,还有她身上没有消散的某条蛟人的味道……什么人都可以,只要不是祁霆,她身边有谁都可以。
她的气息离开,雨后泥土与树叶混杂在一起的气息再次卷入口鼻,齐临收回思绪怔怔看向陶景,她的呼吸粗重,额前发丝凌乱,耳廓微泛出红色。
若不是离得近,大概看不出陶景有何异样。
陶景静静凝视着他,眸子里淌着星光,眼底化出一抹温柔,瞳中倒映出发愣的自己,与她对视的瞬间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心跳加速似要破开胸膛飞向远处。
只得强行转移话题。
“我,我们找了你很久。”恰到好处地,滴到脸颊的雨点替他流泪,“这几天,你去哪了?”
陶景却不回答他的问题:“怎么又弄伤了?”
她抬手轻抚他的眼角,轻轻碾过上面擦伤的痕迹,齐临不由闭眼蹙眉,本能地往后躲,又本能地送回到她手中。
“是不小心蹭到了,”齐临轻声补充道,“没怎么拖累她们。”
“说明你修为有进益。”
他却摇头:“还好有你的泉取在,所以,我未受重伤。”
“那她们呢?”
他“唔”了一声,向她说明情况:陆向薇、秦泽兰为了护住秦烟白眠二人,前者手臂中招,后者腹部遭到重创;齐临手腕与后背被凶兽抓伤。
至于景慈,齐临虽不情愿但还是照实道出他的境况。景慈作为玉清派大师兄,自然照顾到了所有人,好在他本身修为不低,又有本命灵剑在手,并没受重伤。
“他也在?”
齐临点头:“大师兄他,第一日就找来了。”
“嗯……我带了东西给你,”陶景眼底含笑,“伸手。”
齐临乖乖伸出手,看她从怀里翻出一条崭新的红绳,小心绑在自己手腕上。他明知故问:“这是……?”
“你觉得如何?”
“很好。”
石壁上长在裂缝中的野草迎风而动,又抖落数十滴雨点,纷纷砸在二人身上,白白淋一场昨日的雨。
齐临忍不住笑出声,抬眸见陶景也跟着他在笑,不由愣住,直到冰凉的手落到滚烫的脸上,他猛打一个激灵。
那只手往下移,钻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回去吧。”
“好。”
途中陶景钻入林中,召符纸抬出一头凶兽来。
那凶兽身上并无半点伤口,若不是它双眼上翻露出眼白,齐临以为它仍活着。
到山洞附近时二人已听到交谈声,原来她们也都听见那一声哀啸,外出的秦烟景慈也都回到原处,见齐临还没回来,正准备出发去找他。
齐临怀揣自己的小心思,凑到陶景耳边低语。
陶景不疑有他,应允齐临这一小小的要求,他先一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自己则等在石壁后,放出灵识查看附近有无凶兽痕迹。
齐临走到秦烟身边低语几句,秦烟眼睛一亮,当即叫出声来:“你说阿景回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依她此言,陶景从山后走出来,笑着向众人一一点头。
陶景难得在众人面前微笑,秦、陆二人不由紧张一下,立即伸手握住剑柄意欲抽出剑身。
齐临挥手制止她们,急忙答道:“她确实是阿景!”
看似不经意地,他露出手腕上另一条红绳。
尽管她们几人没留意这一细微差别,但总会有人看到。
景慈在看到齐临红润的唇瓣时就猜到了七八分,又见陶景跟着出现,藏在袖中的手蜷曲起来。
他这时才明白,书上所写“嫉妒”二字均错的意思。
齐临走前手腕还空落落的,回来时就多了一截红绳,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何人给的。
陶景露出手腕上的特制卷轴,表明自己身份的真实性。
景慈依例笑着问陶景:“师妹可算回来了,身上可有受伤?”
她当然不会受伤。偏偏还要多问这一句。
真蠢。
陶景答道:“还好,并没遇到什么麻烦。”
景慈欣慰着,随意点头:“那就好。”
不再言语。
秦烟这几日安分得紧,尤其是在秦泽兰面前,她乖巧的不像话,甚至没和她拌过一句嘴,每回都心甘情愿挨她的骂。她和白眠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甚至十分上心。
大概率是心中有愧。
所有人身上都有伤,陶景也不麻烦任何人,自己召出符纸处理凶兽,在山洞旁架起一口锅熬煮肉汤。
几人围成一圈盘腿而坐,接过陶景递来的肉汤,喝下一口后长舒一口气。
秦烟舒服得眯起眼,笑嘻嘻问她:“阿景,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找着你。”
“掌门吩咐我去办点……事,所以耽搁了。”陶景又翻出一只药瓶,给每人发一枚丹药,“昨日才回来。”
既是掌门吩咐,她们也不多问,只等陶景从中挑些能说出来的故事,各自在心中推测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陶景依旧心存疑惑,旁敲侧击问为何掌门不派出凌婋。
陆向薇答道:“是为了避嫌。”
“避嫌?”
秦泽兰接过话来:“她是玉清派未来的掌门,自然要避嫌。听她口头上说想当长老,就是嫌掌门事多。可惜天不遂人愿。”
几人目光移向景慈。
景慈离得最远,耳边依旧只有她的声音最亮,听她们聊到自己身上,答道:“凌婋实力在我之上,况且掌门要一心为门派弟子着想,我……尚有私心,或许能接替长老的位置。”
“所以凌婋师姐恨他恨得牙痒痒。”
众人都笑出声,陶景来之前的尴尬气氛也终于有所缓和。
“可惜阿景来得太晚,第三次传送就在明日,咱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日。”
“无妨,最后一次传送……”所有人都会被送到同一个地方。
陶景闭口藏舌,不再多说。
来之前凌婋已经透露给她第三次传送目的地,不过她让自己尽量保密,毕竟是为了提升门派弟子修行,自然是要让所有人保持这种未知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