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婋大约是忘记和弟子说明,秘境内有凶兽无数,不过以她的性情大概率是故意的。
陶景上下里外都翻找了一遍,愣是没翻出一枚灵核,她只好根据卷轴所写,取下可用作丹引的部分。她才捡完最后一件可入药的鳞片,那只凶兽立刻化作千万缕灵力丝消散在天地间。复又验过几遍,她才确定非得将凶兽身上可用之物取尽,尸身才会消散,倒省的她再清理一遍。
腰间玉罗盘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玉罗盘由诸葛书所制,可检测附近的鬼气、魔气,只是渡河前严禁任何弟子使用。
罗盘瓮动,恐有异变。
陶景迅速收好药材,根据罗盘指引走向秘境深处。
罗盘引她走到山前时又忽然安静下来。
耳边已闻哗哗水声。
她绕过高山,果真见两山夹着一道银白色的瀑布,重重砸在底下水潭中。
往前又走几步,陶景看到草丛微动,腰间玉罗盘又开始不安分起,紧接着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闪过,转眼与水花融为一体消失在瀑布间。
指针向着那道身影,陶景快步跟上,在水潭边转过几圈并未发现隐秘通道,只瀑布中隐约可见一个入口。
她移动罗盘到入口方向,震动更加强烈,甚至本体发出嗡嗡声。
拨帘入内,水声都被隔绝在外面,脚下一条平整的石板小路通向深处。
隧道内水声回荡不绝,石壁上还有无数深浅不一的抓痕,陶景驱符一看,血迹未干。她加快速度,指尖悄然出现数张符纸。
越往深处白玉罗盘震动越猛,甚至激动到扯着她往前走。
渐渐地,脚下响起“啪咂”水声,冰冷刺骨的水漫过脚踝小腿,直至膝盖处不再变化,并且液体逐渐浓稠起来。
淡淡的咸腥味。
幽光乍现,石壁上的灵植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陶景掩住口鼻,取出腰间罗盘凑近灵植,玉盘几乎要从她手中震落。
是魔气。
不必多想,她放火将目光所及的魔物烧个干净,如引她入宴的司仪,火环沿着隧道前行,被波及到的魔物也只发出一瞬的哀嚎,随即灰飞烟灭。陶景紧随其后。
血腥味并未消减。
隧道越来越宽阔,石壁上的抓痕换为密密麻麻陈旧的符印。
耳边忽然响起师傅温柔的呼唤:“阿景,你很听话,所以下一个世界为师会陪你一起去。”
火环映出祂的身影,张牙舞爪。
陶景轻哼一声,周身盘旋五团火焰,双手垫在颈后,问道:“好呀,师傅要带我去哪儿?”
祂双足轻轻点在浓稠的水面上,笑道:“自然是极乐之地。有齐临那般俊俏的郎君,景慈那般温雅的解语花,虞泽那样貌美的野味儿,还有沈濯那样纯情的世家公子。”
“……”
怎么是他们?
饶是陶景也不由蹙眉问祂:“与他们何干?”
“从前为师只让你学些防身的本领,何时让你接触过这些男人?”祂探向陶景脑袋的手被挡回去,也不恼怒,只是一味开解她,“食色性也,阿景压抑自己内心太久,总会生病不是?否则蛟人族一事,你就不会……”
祂还未说完,陶景一掌劈来,直接将祂的躯体劈成两半露出真身来:模糊不辨人样的五官,四肢修长非同寻常人。利爪钩破人皮,在跳动的火焰中映出几道寒光。
是魅。
“为何不继续聊下去了?”它双手抱臂疑惑看向陶景,“我们明明聊得很好不是?”
陶景别过头:“……别用师傅的脸。”
“好嘛,那你希望我用谁的脸?”魅往前凑了凑,“是齐临,景慈,那条小鱼,还是那头小龙?好难选择哦,他们都生得不错,的确可以用作下一回示人的相貌。不不,还是用秦烟的脸,你们一向最亲近,这样就像两位至交在闲聊……啊不不,如果用你的脸,岂不是更有意思?”
“先前进来的是谁?”
“他?你问他做什么?”魅身形一转,果然变作陶景的模样,笑嘻嘻道,“你跟我进去不就知道是谁了?”
“好,我跟你进去。”
“不肯?哼哼……什么?”反应过来后,魅脸上更加疑惑,“你应该说‘我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魔物’吧?”
“我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魔物。”
“嗯嗯,这才对嘛。”魅点了点头,十分满意陶景的配合,“小小修士,口气居然这么大,我要把你捆回去交给老大处置,让你知道我们魔族的厉害!”
“啊,好吓人。你们魔族近来也这么猖狂吗?是因为魔尊?”
魅冷哼一声随即狂笑不止,陶景默默等它安静下来,答道:“新任魔尊的实力,从前那帮没用的老东西可不能和魔尊大人相提并论!占领人间指日可待!”
见她沉默不语,魅急忙问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稍等,我在想事。”
试炼秘境也会跑出这样的魔物,有点奇怪。可凌婋说过,这秘境属于某位长老,魔族在此,也是掌门和长老的安排吗?
又看一眼魅那副样子,陶景更加疑惑,非得派一个这样……天真无邪的出来吗?
“你要带我去哪儿?”
“羽月洞,羽月魔主的地盘。带你去——成为魔主突破的肥料,这可是无上荣宠!”
“羽月魔主……”陶景思考片刻,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它是何方人士?”
“哼哼,羽月魔主可是魔尊手下一员大将,杀人无数,便是你们仙门长老来了也要忌惮魔主三分。要不是这该死的玉清派凌婋,和长老联手封印了魔主,何至于在这破地方困顿数年?不过嘛,误入秘境的修士不少,许多还是实力非凡的剑修弟子,只需再骗来几个,魔主就能冲破封印,给你们玉清派搅个天翻地覆!”
“秘境和你们羽月洞有什么联系?”
魅冷笑道:“魔主虽被封印,但修为仍在,凭借一点残存的魔力就能在各门派秘境中打开一道缺口,将羽月洞的入口与其连接起来,再由我负责蛊惑修士入洞,你这种小杂鱼哪能懂这高深的法术?不过,念在你肯陪我聊聊天,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多活一会儿,让你亲眼看看魔主的尊容!”
“好啊,那我也大发慈悲一回,让你们魔主最后看一眼我的尊容!”
“什么?”见她又欲挥掌劈来,魅连忙喊道,“小的们,给我上!”
无人回应,只有陶景眼中的戏谑不止,她慢慢向前走,明明没有加快速度,一人一魔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陶景收回手召回符纸,问道:“难道你没发现,石壁上少了什么?”
她抬手从墙上粘下一点灰烬,向它展示仅剩的一点魔气。
“你难道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话?”
下一瞬,它的瞳中倒映出密密麻麻的兵器,指向自己。
“‘反派死于话多’,我从上一个世界学来的。”
凄厉的尖叫止于兵戈相撞的声响中。
给它料理了后事,陶景继续向前,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羽月洞。
洞穴内烛火无数,照亮被挂在石壁上昏睡的修士。修士们手脚都开出一道口子,放血流入洞穴底部的血潭中。陶景细看,修士中并非只有她玉清派弟子,看其服装大多为云天宗、玄冰宗、天璇派的剑修。
血潭中一方圆形祭坛静立,浓稠的血水沿着祭坛表面的纹路汇入中央。祭坛上站着一道白衣,墨发披在肩头。一股淡淡的黑气附在他的剑上。
陶景偏头,有些不敢相信:“师兄?”
那人身形一晃勉强稳住,轻轻一点头,应了一声。
黑气迅速消散,景慈也转身面向她,脸色有些苍白,即便几盏烛火就在一旁,暖光照亮他的脸也无济于事。月白长衣上血痕斑驳交错,衬得他有几分狼狈。
陶景正要上前,忽然停住,警惕看向他身后的一团跳动的黑雾,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景慈提剑向她,双眼赤红如悄然出现在额头的红色印记。
是魔主的标识。
他……已经入魔了?
外头引路的魔物擅长蛊惑人心,那它的主子应当也擅长此法,大概是给景慈许下了什么好处,景慈一时迷了心智让羽月魔主附在自己身上。
陶景不愿向他动手,只得不死心再确认一次:“你是……师兄?”
景慈不语,浑身弥漫一股黑雾,祭坛附近的血水流动速度加快,一瞬间就下沉大半,石壁上只留有一点曾经的痕迹。血水汇入景慈身侧的黑雾中,原先他还有挣脱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成为由羽月魔主的操控的傀儡。
他颔首,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丹修?”
“正是。你的下属托我办一件事。”
“下属……”景慈清冷的脸上泛起疑惑,“谁?”
“魅。”
“它?这个废物,它叫你来做什么?”
陶景驱符上前,一掌直劈他的心口,等他踉跄倒地猛咳一大口黑血出来,她才淡淡答道:“让你看我的脸,然后去死。”
羽月魔主显然没料到她的修为那么高,目光移到她腰间的玉牌,喃喃道:“炼气四阶……”
能使出这样的狠劲,她应该是力修才对。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是丹修弟子所有,或许她只是是扮作丹修,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心。
比起丹修的确是棘手一些,不过这人也才炼气四阶,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羽月魔主起身,抹开脸上似绽放成花的鲜血,如同一只小兽慢条斯理地舔舐指尖的血液。
陶景召出一把长剑飞身刺向他额头,景慈偏身闪过,她的脸近在咫尺时突然恍惚一下,让她找到破绽,一剑劈向他的手臂。
“我记起来了,你是……”羽月魔主往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接着忽然笑起来,“你看看,她都舍得对你下死手,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真是可惜啊!”
陶景并不理会他的话转腕挥剑挑开景慈的灵剑,一如那日海棠树下交战时的情景。他节节败退,她乘胜追击,甚至还有闲心替他顶剑回鞘,只是今日她的闲心已变成了有些急切的呼唤。
“师兄,你清醒一点!”
看她剑术精湛堪比剑修,羽月魔主惊呼开口:“你是剑修?”
陶景不答,身后火符跟上,耳边又响起它的疑问。
“你是丹修,不对……符修,力修,你其实是剑修对吧?玉清派何时有你这号人物?!你不是才炼气四阶吗?难道你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戒,所以从那些人手里偷来的玉牌?对了,你肯定是某位长老,否则不该是这样的实力……”
“废话真多。”
索性召出能用得上的灵器指向羽月魔主,它有些招架不住,慢慢生出怯意,到后面甚至开始向她求饶,声称只要能放过它,它一定不会对景慈下手。
新任魔尊手下大将无数,偏偏它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什么羽月魔主,怕是报到魔尊跟前也不记得有这号人物。不过是仗着自己手下有一众听话的魔物,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个魔主的称呼罢了。只是陪它做戏做久了,它自己也不免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是魔尊心腹的错觉。
“是么,那这些被你戕害的修士,你又该拿什么来偿还?”陶景见附近惨死的修士,灵识告诉她那些修士几乎全部丧命,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性命。
“他们自己经不住诱惑闯进我羽月洞中,活该他们没命!”
“你闯进我的视线里,也算你倒霉!”
驱除附在修士身上的魔物需要灵火,陶景也不打算再出去找擅长驱魔的人来,免得叫它逃走,直接将半身灵力注入符纸中,那小小一张符纸哪里能承受住这样多的灵力?表面已经浮现出道道裂纹,勉强维持原型。
就在此时一道雷声响起,大约是劈在这座山上,连带着地底下的祭坛也跟着轻微晃动。
是境界突破时的雷劫。
陶景冷哼一声,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看向羽月魔主,它的脸上果然出现笑意,看准时机操控景慈的身体朝她扑来。陶景速战速决,放出全身灵力附在所有符纸上,指引符纸贴向景慈,接触瞬间发出滋滋声,羽月魔主尖叫起来,挥舞双手拍打死死黏附在身上的符纸。
无济于事,反而让灵火扩散更快。
很快,羽月魔主果然从他体内退去,陶景腰间的罗盘也终于安静下来。景慈支撑不住往后倒去,陶景眼疾手快捞起他的肩,景慈微微张开眸子,映出那张熟悉的脸,他喃喃叫出声:“阿景……”
陶景微微愣住,他叫自己什么?
阿景?
再一垂眸,景慈已在她怀里昏过去,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悲色。不仅如此,苍白顺着肌肤扩散至他那一袭墨发上。额前的红色印记暗淡下去,并未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