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随香才回来。
一眼望去,她身上穿的衣服已然不是洒扫院子穿的粗布衫,而是柔软轻薄的料子。
随香一脸惊魂未定,见到云挽才放心扑到她身上痛哭。
跪了半天的膝盖红肿起来,疼痛难忍,她站立不稳险些被她扑倒在地。
“你去哪里了?”想起以前听院中姐妹谈论的内容,见过的图册,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那些充满恶意的调笑、折磨在随香脑海中闪过,她咬紧牙关,一个字都吐不出。
丫鬟们挤在一间房里睡觉,此时其余人目光复杂,更多的是鄙夷、嫌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不耐烦道:“哭哭哭,烦死了。”
随香哭声渐低,还余下控制不住地抽噎。
她伸出手臂,上面有青紫掐痕,胸前、后腰皆是,其间甚至还掺杂着咬痕。
云挽眼底被震惊填满,这...
她听她低语,是少爷孙青阳带她出去,几人强行侮辱她。云挽听着,慢慢环抱住随香,希望能通过怀抱给予她力量。
两个女孩在这寂静的夜晚相互依偎。
当时她们都以为这是最坏的结局,殊不知第二日一早,随香就被人抓住押到院子的空地上。
云挽步履蹒跚地走在后面,她心里着急,脚步却跟不上。
以林夫人为首的一群人,将这座小院挤满。
随香被按压着跪在地上,瘦弱肩膀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看着眼前这一幕,云挽想起了绿梅。
林夫人在罗圈椅上端坐,孙碧荷随侍一旁。
丫鬟仆从围成一圈,在一旁观望。
仆妇扫视院中众人,直看得他们垂首低耳。
“婢女随香,心思不正,这才来几日,就勾搭爷们儿带她出门。今日在这里大家做个见证,把她杖责三十另行发卖。”
云挽猛地抬眼看向随香,她吓得泪流不止,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
三十杖,只怕命都没了。
拖着隐隐作痛的双腿,她上前两步跪倒,双膝触地瞬间带来一阵刺痛。
云挽以首俯地,向林夫人磕头求饶:“夫人大量,还请饶恕她。”
那仆妇横眉竖目,“住口,夫人做事,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她维持着前额贴地的姿势不动,扬声,“三十杖下去,随香恐怕活不成啊。”
她心中情绪激荡,思绪翻涌,错的分明是孙青阳,却要一个小小丫鬟承受恶果。
难道她们的命就这般轻贱?
林夫人根本不屑于跟一个小丫头说话,一个眼神,立即有人上前拉开她。
婆子生的膀大腰圆,力气更是大,将她拖到一旁,以口巾塞嘴。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随香趴在长凳上挨打。
沉闷的杖击声响起,长棍落在她背上、后腰、臀部。
她满头满脸的汗,既是热也是疼。
这一举动无疑震慑住所有人,满院鸦雀无声。
三十杖行完,长凳上的人早已昏死过去。
婆子像拖死猪野狗一般把随香拉走,林夫人也起身走出小院。
人散了,云挽还呆坐在原地,孙碧荷正要回房,眼角扫到她。
“日后可要老实些,可别学那卑贱的丫头,只看眼前。”
“喜鹊,看着她把院子打扫干净,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喜鹊站在廊下躲避日头,见她不动,言语催促,“还不快起来干活,有我在这看着别想偷懒。”
烈日烤的她头脑发昏,膝盖随着走动一阵阵发疼,她手持扫把,扫不净地砖上飞溅的鲜血。
那是随香留下的,以后这院里只剩她一个人。
喜鹊看她一副呆愣模样,眼中满是嫌弃,“不知道拿水冲洗吗?”
真烦,外面这么热,还要看她到什么时辰。
自此,云挽在这院中的境况每日愈下,吃剩饭冷菜,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谁都可以随意支使她,把脏活累活都安排她做。
连日的折磨下,她比刚来时还要瘦,皮肤也不复往日娇嫩。
秋来暑往,飞雪飘至,眼看就要过年关。
离孙碧荷出嫁的日子更近了,还有不到两个月。
嫁衣已经缝制好,送来让她试穿,若没有问题便只待新婚那日穿戴。
孙碧荷站在镜前,任由丫鬟伺候。
喜鹊一叠声的称赞:“小姐可真美,新婚那天保准迷得姑爷转不开眼。”
黄莺也附和:“我听外院的小子说起姑爷,一表人才,和小姐正是绝配。”
孙碧荷此时敛去平日里的骄纵,脸上满是娇羞。
想起只见过一面的未来夫君,她满心欢喜。
“只要你们用心服侍,来日我定给你们指个好婆家。”
她日后至少也得是县令夫人,身份一跃而上,谁也越不过她。
说起婚事,孙碧荷想起云挽,一想到她将来有孕会由她侍候夫君,她就免不了气结。
“那丫头近来如何?”
不用说明,喜鹊黄莺都知道那丫头是谁。
“她如今被排挤地狼狈极了,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两只眼睛熬得通红。”
“嗯。”孙碧荷颔首表示知道,接着又说:“让他们收敛着些,就快到婚期,不能让县令大人看出我家苛待下人。”
喜鹊应是。
二月初二好日头,富户孙家嫁女,县令家公子娶妻,两家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强强联手。
孙家女儿光嫁妆就有二十余抬,打长街穿行而过,引得众人围观。
县令家大公子林致远,骑高头大马遥遥在前,身后是新娘子的花轿,八人才抬得动。
火红仪仗流水似的汇入林府,鞭炮声中新娘子下轿。
傧相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分外惹眼。
他身着青绿,披红自左肩绕下,垂至右侧腰部。
新郎接亲时,他在现场很是活跃,如今更是肆意,高声呼号:“新娘子到了。”
人群中有识得他的,笑道:“县令家的小公子倒是个跳脱的。”
大公子林致远素来稳重,他这弟弟林行远自小便调皮爱玩闹。
新郎新娘缓步慢行,前厅端坐着县令夫妇。
在司礼的主持下,新人跪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之后孙碧荷便由人搀扶着进入婚房。
新郎林致远随后赶来,揭盖头,饮合卺酒。
一切流程走完,他温声对孙碧荷道:“夫人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前院招待客人。”
孙碧荷俏脸发红,点点头任他去了。
林致远大步跨出房门,正待走出院落,一个丫鬟不小心崴到脚,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他健步上前,一把将人扶稳,“小心。”
那丫鬟被扶住,含羞带怯,“多谢大少爷。”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丫鬟芳心暗动,大少爷最是温柔和善,对他们下人从不疾言厉色。
在一众丫鬟口中,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良人。
这般想着,她探头望一眼婚房,少奶奶坐正室,不知大少爷身边以后会不会有她的位置?
远远的,林行远朝这边走来,丫鬟见到他脸都白了,躲避不及被他抓到。
“站住,就你,去前院帮忙。”
丫鬟讷讷应是,小少爷这混不吝的性子,以后哪家姑娘嫁给他可是遭了殃。
前院里乱哄哄的,丫头小子都不够用,林行远最喜欢做这种四处抓人的活儿,他忙不迭地接过差事。
刚把一个丫鬟支使走,他边走边看,想着还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这样大喜的日子,孙碧荷更加不想看见云挽,早早打发她站在外面。
沾了新婚的喜气,她也得了一身新衣服,淡色素裙,青缎背心,腰间束一条同色系带。
她在院中闲逛,正巧遇见一少年从门外经过。
四目相对,云挽先反应过来,蹲身行礼,“见过小少爷。”
林行远看她,心道:大嫂院中的丫鬟,不能随意支使,哎,可惜了。
等她起身,门外已不见人影。
前院宾客散尽,林致远步履踉跄回到婚房,他是今天的主角,被人起哄喝了不少酒。
他一身酒气,俊秀的面容也沾染酒色。
孙碧荷有些嫌弃,拿手帕轻掩鼻尖,吩咐丫鬟搀扶他去沐浴。
把人扶进去,喜鹊、黄莺满面通红的出来,她们还从未见过成年男子身体。
孙碧荷思及此,“把那丫头叫来,让她去。”
云挽忽听传唤,小姐要她为大少爷沐浴。
她小脸紧绷,竭力控制不露怯意,视死如归的走近浴桶。
林致远仰面躺倒在浴桶中,半人多高的清水,并不能遮挡他的身躯。
云挽目不斜视,拿起浴巾为他擦洗,先从手臂擦起,到肩膀、前胸。
他眼皮轻抬,觑她一眼,“叫什么名字?”
“奴名云挽。”
“多大年纪?”
“刚过十四。”
一问一答,云挽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个七七八八,包括她的出身来历。
林致远转个身,命她擦洗后背,瞥向她的目光中满含意味。
没想到她竟是瘦马,作为他妻子的陪嫁,进了门当然就是他的人。
只是她如今年纪尚小,新妇也才刚来,不急在这一时。
沐浴出来,孙碧荷早已在床边等候。
丫鬟伺候她换下喜服,卸下钗环,面上脂粉已去,一张素净面孔,烛光映照下别有一番韵味。
方才掩下的心思此刻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展露,林致远翻身覆上她,春宵一刻,千金不换。
喜鹊守夜,听了一耳朵满室荒唐。第二日清晨再见小姐,似是与昨日不同。
林致远眉目含笑,孙碧荷满面春情。
夫妇二人穿戴整齐,去向长辈问安。
县令林知朝年逾四十,除了妻徐氏,还有两妾一通房。
喝过新妇敬上的茶,徐氏向孙碧荷介绍周围的人,叔伯姑嫂满满一屋子的人。
一圈下来,孙碧荷脸都要笑僵,不过收到的见面礼也不少。
在主院用过早饭,林致远言说与好友有约,她自己回到小院。
一进门,见云挽在清除犄角污泥。
她轻咳一声,云挽回头,搁下小铲拜倒在她面前。
孙碧荷俯视她,“如今我已是县令府上少奶奶,平时见到大少爷记得躲远些,别上赶着往前凑。
日后用到你时,我自有吩咐。”
云挽知道,这是小姐在提点她,无论是在孙家,还是县令府上,她永远蹦不出她的手掌心。
三日回门,孙碧荷只带了喜鹊、黄莺两个贴身丫头。
像云挽这样身份,是没资格陪伴她左右的。
主子不在,院里的仆从也懒散,各自找个舒服的地方猫着。
也有善于钻营的,去别院与人结交。
云挽闲来无事,想着把院子各个角落拾掇干净。
她正低头忙碌,不防一个蹴鞠从天而降,正中她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