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她问询之下,云挽说她从没得过月钱。
她新来,林府自是没有她的份儿,可她之前在大少奶奶娘家也没有吗?
这话她不敢说,更不敢问,看她的眼神里充满同情。
难怪她会被派来伺候少爷,原是在大少奶奶那里不讨喜。
她叹口气,指点她:“你勤快是好事,但是这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分内的活,你做得太多显得别人没用处,是不是不好。”
听她这样说,云挽着急起来,“我没有想抢大家的活,我只是...”
说着,她有些丧气,她还以为多做事能多拿些钱。
屋里林行远在喊人,淡青不好再跟她说下去,只交代她,“以后你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二人一进门,他一眼就发现云挽情绪低落,神色不快,那种张罗着忙来忙去的劲头不见了。
他没说话,向往常一样支使她拿东西。
倒还使唤的动,但是动作慢的像头牛。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晚上换人守夜,林行远躺在床上,心里琢磨出一个计划。
次日一早,他就吩咐淡青收拾外出的一应物品,在府里待得憋闷他要出门散心。
当然了,他不能把人全带走,点了三个丫鬟四个小厮。
其中就有云挽。
满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凑上来问:“少爷,我们就这样偷偷出去,不跟夫人说一声吗?”
被少爷抬手赏了一个脑瓜崩,“你傻啊,告诉娘我还出得去吗。”
云挽还从未有过这种出门的机会,是以她一开始是发蒙,机械似得听从淡青吩咐,拿褥子、装水果点心。
后来慢慢觉出味道来,兴奋和期待从心底里冒出头,不由得加快手里动作。
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去。
徐氏的仆妇眼见前面的丫头小子像是小少爷院里的,可小少爷不是在卧床休息吗?她又仔细瞧上两眼,走在前头那胖小子,不就是满墩吗?
这下可不得了,仆妇一路小跑回到主母院里。
等徐氏派人跟出来,大门口早已没了人影。
二月里,天气还未回暖,走在路上能感受到冷风料峭。
日头还算晴朗,街上人来人往,云挽只怪自己没有多生两只眼睛,她一路看什么都稀奇。
看包子摊上蒸笼冒出热气,看菜贩肉贩因为摊位起争执,看儿童打闹追逐。
到了城外一座亭子,小厮们把带来的毡毯拿出来围在柱子上,以抵御四面刮来的风。
先把林行远安置好,铺了厚厚的地垫,围炉煮茶。
云挽算见识到了,连煮茶用的碳都是备好了从府里带出来。
小少爷简单的一句要出门,可谓兴师动众。
身处凉亭向外看,四面荒芜,官道两旁栽种的树只余枝条。
不过这里场景开阔,令人望之顿觉心境舒朗。
云挽侧着身子还没看够,就听少爷唤她:“云挽,你来。”
她向里面走去,见少爷面前水杯空了。
林行远身形懒散,倚靠而坐,看她半跪于小案前,眉眼低垂,执壶为他斟茶。
明明身边还有别人,他却独独唤她来斟茶。
淡青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也许还是一时新鲜吧。
淡青在这院里待得最久,她六岁时便被夫人遣来侍奉小少爷,当时小少爷不过两岁,最是活泼爱动。
她便一刻不停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相伴渐渐长大。
府里不是没有传言,说夫人许是会让她做小少爷通房,教导他通晓男女之事。
再过三个月,少爷年满十六,一切都会有定论。
小小茶杯,一饮而尽,连续斟茶三次,云挽才终于放下手中茶壶。
她先是拿眼往淡青那里瞧了瞧,在她心里,淡青就像是大姐姐一般,是她在这府里遇上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而后才踌躇着开口:“少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可否容奴去外面走走?”
林行远睨她一眼,“你这丫头心倒是野。”
云挽莫名,只是去外面走走,怎么就心野了?
这亭子容纳他们这许多人,地方愈发狭小,既然出得门来,蜗居一隅有什么趣味。
她思绪翻涌,却不敢出言反驳,怕惹得小少爷不高兴,立马回府也是有可能的。
他吩咐:“淡青,你陪她一起,别跑得太远找不到回来的路,还得使人去寻。”
他这话听来,是对她满满的不放心,云挽暗暗憋气,这亭子毫无遮挡一览无余,怎么会迷路。
淡青随云挽出了亭子,旷野里的风吹得她们裙角翻飞。
只有淡青在,云挽自在许多。
她面露笑意,心情畅快,小跑着爬上一处小山坡。
她回头招呼,“淡青姐姐你快来。”
被她感染,淡青笑着问:“这么开心,以前你从未跟主子出过门吗?”
云挽笑容一滞,接着又扬起来,“自我进府,小姐就不喜欢我,把我远远的赶到外面。”
若比较起来,在小少爷院里,倒是比以前好上太多。
虽然被支使得晕头转向,但是没有人欺负她。
“你不是家生子?”
云挽摇摇头,“我是被买来的。”
淡青想起那天她跳的舞,能看得出技艺娴熟,很是下过一番功夫。
“那你是从何处学的舞?”
她照实说了,“我七岁被卖,主人要我们习舞,学成后能卖个好价钱。”
如此一来,淡青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她是瘦马。
只是看她一脸坦然,似是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随意被买卖,也实在可怜。
站在坡上吹了会风,两人开始往回走。
淡青忍不住,还是问出口:“你觉得小少爷如何?”
云挽目光里带着疑惑,想了想说:“小少爷是主子啊。”
主子如何,轮得上她评说吗?
淡青不动声色,细细分辨她面上情绪,看不出分毫别的意味。
回到亭中,云挽照旧被林行远使唤,恨不得什么都要她来做。好在没多久他就发话要启程回府。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好,徐氏院里的小子上前来,“夫人说,请小少爷回府后先去一趟正室。”
徐氏本是生气,故意要小儿子去她院里。
他都能出门游玩,那到她院里一趟想来更不是什么难事。
可一见到人,他让一个小子搀扶,一瘸一拐地过来,徐氏到底还是心软。
满墩累得不轻,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少爷往夫人那去,唯恐将人摔倒。
原本他还奇怪,在少爷自己院里的时候,还要两人抬着,怎么到夫人这来,却要他一个人?
后来见到夫人,恍惚明白过来。
果然,夫人顾不上申斥少爷脚伤未愈就出门,一见面就心疼上了。
“快来人,把少爷扶进去。”
林行远进屋躺在榻上,屋子里只有娘和她惯用的仆妇。
徐氏满腹牢骚化作一句话,“你这个孽子,真是为娘的债呀。”
他听了一点不在意,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玉葫芦在手里把玩,“儿子知道娘疼我。”
徐氏心里熨帖,当娘的所有一切都为了孩子,孩子一句心里明白,她便是做再多,也值。
所以她并未揪住儿子外出的事不放,转而同他说起另外一件事。
“娘想着,让你院里的淡青给你做通房。”
通房没有名分,男子成婚前有一两个通房也并不是什么事,如果来日新妇不喜,也可打发了。
听完娘的话,他想了想,两人朝夕相处早已成自然。
做通房,对他而言,和丫鬟也没有不同。
林行远当下没给反应,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他心里真正的计较,不能对徐氏言明。
大嫂派来伺候他的那丫头,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玩。
他得想个办法,让她留的长久一些。
只是小叔子开口讨要大嫂房里人,说出去不好,倒让他有些犯难。
林行远在徐氏这里直待到晚饭时间,他拒绝留下吃饭,因为他爹快回来了。
林知朝对这个小儿子一向是恨铁不成钢,见面总免不了呲哒几句,林行远是能躲就躲。
淡青见他回来,立即吩咐人摆饭。
灶上都做好了,正热着,丝毫不耽误。
云挽也在一旁打下手,林行远看她瘦弱的小身板,忍不住开口,“你记得多吃点,好长些肉,别出门去让人说少爷我不舍得给下人吃饭。”
她还以为小少爷是真的怕她出去丢人,晚饭多吃一碗,撑得直打嗝。
躺在床上也止不住,怕影响别人睡觉,她悄悄下床出门消食。
月色昏暗,天灰蒙蒙的,云挽裹紧身上夹袄,沿着路慢慢走。
院里院外一片寂静,她从东走到西,再转身往回走,正途径少爷门前,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和林行远四目相对。
当着他的面,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嗝,又冒了一个出来。
“你在这干嘛?”他问。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晚饭吃太多,出来消食。”
少爷的眼神肯定是嫌弃她了,她能看出来。
林行远有些无语,这丫头还真是个呆的。
让她多吃,不是让她两顿当一顿那么吃。
而且还没眼力见儿,他一个人扶着门框站久了,都不知道过来扶着。
“过来。”他恶声恶气。
云挽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乖乖走过去。
他忽的一下搭上她肩膀,她没有防备被他带的一个趔趄,情急之下想要寻找支撑。
她手忙脚乱抓住他系在腰上的束带,一把扯了下来。
她是没有歪倒,手里攥着那根束带,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林行远满身燥气,行行行,这丫头真不傻,要歪倒了竟然还知道拉他借力。
浑然不顾他脚还伤着。
他大喝一声:“满墩。”
正在打瞌睡的满墩被惊醒,迷蒙着脸跑过来。
一看这情形,愣住,“少爷您要出去怎么不叫我?”
林行远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束带,抽向满墩。
“你守夜守的自己睡大觉,还怪少爷我不叫你。”
束带轻飘飘地没什么力道,满墩哎哎抱头躲避,迎过来搀扶他。
他火气消下去一些,瞥她一眼,“还不快回去睡觉。”
云挽觉得脑子里搅满浆糊,浑浑噩噩地走回屋里上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