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十多日,孙碧荷前来探望小叔子。
林行远躺在正对门口的躺椅上,怡然自得地摇晃,云挽坐在他旁边喂他吃水果。
孙碧荷心道:这小叔子和她那哥哥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这一月来,她拢共来过两次,都是和徐氏一起。
当时她全副心神都用来应付婆母,心思自然无法旁落。
今日她独自带喜鹊进来,粗略一观,云挽这丫头脸像是圆了些。
没等她细看,淡青迎上前,“见过大少奶奶。”
林行远见她来,自躺椅上坐起,不再那般无所顾忌。
云挽站起侍立一旁。
林行远朝她行拱手礼,“大嫂见谅,我腿脚不便起身。”
孙碧荷知他多天前携仆出游,如今将养一月,反倒不便起身。
反正她也是到这点个卯,也不计较这些虚礼。
她在桌边坐下,关切询问他的伤势,“近日来恢复可好?”
“劳大嫂记挂,时不时还有些疼痛。”
孙碧荷眼睛一转,看向云挽,“你是怎么伺候的,别以为没在我跟前就可以不用心。”
她这话寓意歹毒,把一切都推在丫头身上。
云挽被无端呵斥,跪地请罪,“大少奶奶息怒。”
林行远可不是能忍受的脾性,即使这个人是这丫头真正的主子,但她来此当着他面教训人,就会惹他不痛快。
“大嫂真会调教人,连我院里的也不放过。”
他在公然维护,孙碧荷自然听得出来。
她本欲争辩,想想又作罢,她是长嫂,需得心宽。
“我就把这句话当做是对我的认可,丫头不听话必须得好好管教。”
他紧随其上,“既然如此,大嫂把她就留在我这学学规矩。”
不管她怎么说,都有他的路。
孙碧荷嘴唇微张,眼眸微微变化,他这话是何意?难道想留下云挽?
她不由再望云挽一眼。
林行远自是没错过她的举动,又问一句:“大嫂可是同意?”
孙碧荷心下微动,还是婉拒,“就不劳烦小叔了,还是我亲自来。”
若是轻易给出去,她便再做不得主。无论如何,这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身契拿捏在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这小叔不是好相与的,她既来探望就算任务达成,当下起身告辞不再纠缠。
淡青低垂着头,方才的对话没逃过她的耳朵。少爷果然有意要留云挽。
好在夫人已派人告知她,要她准备好做少爷通房,若来日有机会,抬妾室也不是没可能。
云挽终究是要回大少奶奶院里的。
晚间,林行远要云挽念书给他听。
她倒也识字,但终归比不上他认识的多。一篇游记被她读的磕磕绊绊,有些字不认识就用手指点着,低头来请教他。
烛影憧憧,映上她纤细的脖颈和莹润的脸颊。
灯下看美人,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他既不出言阻拦也不向后退避,任由她靠近。
两人气息交缠,烛光下两颗脑袋紧紧靠在一起。
林致远进门来,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天黑时归家,趁夜来看望弟弟,却不想亲眼见小弟和丫头纠缠在一起。
他以为是自己想的那般,丫头和主子,有些风月事也是雅谈。
他轻咳一声作为提醒,告知他的到来。
亲密依靠的两人望过来,待看清那丫头面容,他心头微诧,这不是妻子指派来的那丫头吗?他们二人怎么搅合在一起?
云挽见大少爷来,知趣的行礼退下。
她正巴不得离开呢,念书念得她头痛,偏小少爷还不叫停,似是折磨她有趣。
到门外,她舒展身体,抻抻筋骨,这才觉得舒服许多。
再说林致远问过小弟近况,兄弟间说笑一番。他还是忍不住打探,“方才我见你与那丫头...”
林行远敛眸,一息后抬眼,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大哥怎么关心这种事?”
林致远听了心中纳罕,这种事是哪种事?难道真有什么?
“那丫头毕竟是你大嫂带来的,你也收敛着些,别闹出笑话来惹父亲生气。”
他好意提醒,反被小弟驱赶,“大哥若是没话说,就请回吧。”
被小弟撵走,林致远回到房中。
他对小弟不生气,看见妻子却有些上头,不由分说一顿诘问:“你派那丫头去服侍行远,究竟安得什么心?我方才去,见他们二人头首相接,很是亲密。”
这下孙碧荷可真觉得冤枉,她虽存着私心,但也是好心,却被夫君曲解。
她原在家里也是娇纵的性子,嫁到林府才有所收敛,今日的事她又占理,便生气起来。
到了睡觉时辰,林致远像往常般来搂她,被她推开。
从这一晚,夫妻两个陷入冷战。
事情传到徐氏耳朵里,已经过了几日。
徐氏把孙碧荷叫去,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是为了一个小丫头。而且听这意思,小丫头还和她小儿子有些牵连。
她府里可断容不下这样一个惹事精。
徐氏当即命仆妇传唤云挽,想了想又道:“把淡青也叫来。”
那仆妇来唤云挽,面容冷然,毫不客气。
面对淡青则言笑晏晏,语调柔和。
云挽对其中缘由毫无所知,只是本能的有些害怕。
三人进入正室,她跪在地上,徐氏先未发话,她有意晾一晾她。
孙碧荷冷眼旁观,看来有希望把这丫头赶走,倒是阴差阳错,意外之喜。
淡青站在云挽身旁,眼观鼻鼻观心。
室内寂静,徐氏端起茶盏饮茶,趁此机会细细打量底下跪着的丫头。
五官周正,生的倒是不错,方才听儿媳说起,不过十四岁年纪,和小儿子年龄相差无几。
云挽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听见夫人发话:“你可知为何叫你来?”
她谨小慎微,只摇头做不知状。
“我看你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没想到你竟存了勾引主子的心思。”
伴随着徐氏斥责的话音,手中茶盏也被她重重放在桌上。
这可真是冤枉,她眼眸大睁,大声申辩道:“奴没有,奴一向小心服侍少爷,不敢有非分之想。”
徐氏不信她,点了淡青,“你来说。”
云挽立时将目光转向淡青,她眼神充满希冀,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话,毕竟她本来也没做过那些事。
淡青将视线落在面前地砖上,不去看她投来的目光。
那些亲眼所见的日常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她声音一如往常平稳,“这些日子以来,少爷每每使她在旁服侍,递食喂水,捏肩捶腿,夜间还念书解闷。”
徐氏色厉声高,“听听,听听,还说你没做过。”
云挽眼神转为委屈,这些确实是她做过的事,可她一个小小奴婢,主子吩咐哪敢不听。
她以额触地,再次申辩:“夫人明察,奴与少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孙碧荷此时插言,“你说绝无苟且,难道大少爷还会看错不成?”
云挽怔愣当场,怎么还有大少爷牵扯进来?
无人在意她的话,她仿佛看到绿梅、随香的下场浮现在她眼前,她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婢。
铺天盖地的沮丧、失落,把她淹没。
见她不再说话,徐氏当她默认,便支使身边仆妇,“你去寻个人牙子,尽快发卖出去。”
仆妇领命而出,急匆匆行至院门处,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小少爷。
林行远照旧由满墩搀扶,见那仆妇低头赶路,拦下问:“这么着急是要往哪儿去?”
“奴遵夫人命令,去寻人牙子。”
“人牙子?”他喃喃复述,心念如雷电迅疾而转,竟不顾脚伤抛下满墩,向正室疾行而去。
他裹挟着焦急掀帘而入,徐氏原本怒容未消,一见到儿子马上变成满脸关切。
她快步走下主位,一边伸手扶他,一边让丫鬟搬来椅子。
“我儿怎么自己走过来,伺候的小子也敢偷懒耍滑?”
她不免心头火又起,刚处理一个不知分寸的,又来一桩,看来府里的人都该整治一番,紧紧他们的皮。
他扫一眼室内情形,是何局面一目了然,“娘使人去找人牙子做什么?”
“还不是这丫头伺候的不尽心,我正想找人牙子来卖掉。”
“是我大嫂带来的人,大嫂也同意?”
他将目光对准孙碧荷,他先前开口索要,她不愿,如今却同意发卖。
孙碧荷有些心虚,拿帕子轻掩口鼻,“我自是听娘的吩咐。”
“好,你们既然要发卖,不如留到我院里,一个小丫头还是容得下的。”
徐氏真从儿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完全坐实她心中猜测。
她大惊失色,越发坚定要卖掉那丫头的心思。
“我儿不值得为这丫头着恼,娘已经跟淡青说好,让她给你做通房,一个丫头卖就卖了。”
云挽自来知道,淡青地位不同寻常,原来是要做少爷房里人。
原来,只有她才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淡青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挑破身份,猝不及防间,她下意识看向小少爷。
但见小少爷眉目清俊,面容毫无波澜,这句话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她一颗心渐渐沉落。
紧接着,就听到小少爷说出一句,“如果要选人做通房,我要云挽。”
她只觉自己面如火烧,似是隔空挨了一巴掌。
云挽不可置信的抬头,钻进耳朵里的那句话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她顾不上分辨周围投来的目光,都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
不是货比三家,不是随意买卖。
孙碧荷大为震惊,这丫头哪里好,竟然得小叔青眼?
她当即道出实情,“这丫头原本是我娘家从外地买来,待他日给夫君做通房,小叔看上她自是她的福分。”
徐氏一听,原来是给大儿子准备的人,现在却被小儿子讨要。她内心愈发不喜欢,“一个丫头,我儿喜欢这样的,娘再为你踅摸一个来。何必非要她呢?白白惹人非议。”
林行远坚持态度,并不松口。
“既然都是做通房,给谁用不是用。不劳烦娘费心去寻,我就要她。”
眼见小儿子如此坚持,徐氏犹豫再三还是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