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碧荷只觉遍体生寒,微微隆起的腹部也有些疼。
她顾不得其他,当即扶住丫鬟的手,“我肚子疼,快送我回去。”
林致远想要过来搀扶,抬起手衣服就要散开,他匆忙又拉上。
这事自然瞒不过婆母,她也没想瞒,相反,她还要把那丫头弄回家里来。
好个随香,被打一顿赶出去,竟然没死,还囫囵个的回来了,勾搭上夫君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口恶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走着瞧吧,她这次绝不会心慈手软。
事情捅破到徐氏面前,她看着大着肚子的儿媳躺在床上,当即勒令儿子和那外室断了关系,却不成想儿媳拦下她。
“婆母,若是夫君喜欢,便把人带回家来,也省得日日跑去外面,被人瞧见终归不好。”
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看她把这朵野花变家花,又能香多久。
孙碧荷面上不显,一副全心全意为夫君着想的模样,让徐氏心里宽慰不少。
她拍拍儿媳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你委屈,那外室接来,娘会为你做主。”
孙碧荷根本不被她的话打动,她要自己动手才痛快。
不过半日,随香就进了林府,和孙碧荷共处一院。
这个消息传到云挽耳朵里时,她正在伺候林行远用晚饭。
淡青貌似不经意一般提起,“听说大少爷院里新来一位姨娘,好像还是云挽你的旧相识。”
云挽有些奇怪,她的旧相识,难道是一同学艺的姐妹?
她倒从不避讳被人知道自己出身,既然被买卖,天长日久大家总会知道,但是她也没坦然到大肆宣扬。
林行远也抬头看过来,他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淡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原是大少奶奶家里买来做陪嫁丫头的,后来犯错勾搭孙家少爷,被打了一顿卖出去...”
听到这里,云挽知道是谁了,她惊讶的嘴巴合不上。
原来竟然是随香吗?她还好好活着。
想到淡青嘴里的传言,她忍不住争辩:“不是这样,随香她才没有勾搭少爷,根本不是她的错。”
见她一副竭力辩白的模样,淡青飘忽一笑,“你还真是蠢笨,她都被赶出去,兜兜转转,如今又成了大少爷的姨娘,这难道不是心机深沉?”
说着,她话音一转,像是了悟一般,“云挽这般维护与她,想必是同为瘦马,感同身受吧。”
突然间出身被起底,还是在少爷面前,云挽便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她言语之中散发的恶意。
“淡青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你我同是婢女,你又比我高贵多少呢。”
这番话令淡青很是意外,她一改往常怯懦,说她们同是婢女。
话是这样没错,她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被林行远拦下。
再不把两人分开,怕是龌龃更深。
林行远借口把淡青支使出去,再看云挽低垂着头,神情看似无恙,细看就能发现她眼神呆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默然不动。
淡青心里憋着气出来,她本就是想在小少爷面前揭穿云挽出身,一个身份低贱的瘦马,怎么配做少爷身边人。
偏少爷还怜惜她,真不愧是瘦马,学的都是魅惑人的把戏。
进府多日,云挽也明白过来,她抢走了本属于淡青的通房位置,淡青不高兴针对她,她也能理解。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难过,因为淡青是这府里第一个帮助过她的人。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云挽听到小少爷在喊她,“还不做事,是想要本少爷吃冷饭吗?”
她恍然,随意夹了一块东西到他碗里,都未看清那是什么。
她心神不属如此明显,林行远伸手一把将人拽过来。
云挽低呼一声,这下彻底回过神来。
抬眼对上他薄怒的面容,“不就是瘦马出身,少爷喜欢,谁又能说什么。”
她眨眨眼,他以为她在为这个伤心。
她没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云挽轻轻扭动手腕,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少爷松手,奴伺候您用饭。”
“还吃什么,让他们撤下去。”
她不敢劝,少爷脾气来的快,气性还很大。
林行远气消之后,又吩咐她念书给他听。
云挽算是发现了,这小少爷不喜欢自己看书,只喜欢用耳朵听。
念书这些日子,她识字的能力倒提升不少,不需要再时时请教于他。
他见她读起来言语流畅,反而有些失了乐趣,就刻意打岔,“倒杯水来。”
她放下书去倒水,防止他一杯不够,还把水壶提来。
见他只饮一小口就把水杯放置一旁。
“你真是瘦马?”
她懵然不知他何意,点点头。
“你上次那一支舞就是在那里学的?”
她再点头。
“那你可还会跳其他的舞,和上次不一样的。”
他也曾无意间听人说起过青楼、瘦马之类,不同寻常的地方总是引人好奇。
几乎是下意识,她听懂他话中未尽之意,小脸不禁染上红晕。
她瞅一眼房门方向,自上次大少爷那件事后,那道门便时常关闭。
林行远像是看透她想法,起身挡在她身前。
面对比她高出一头多,身量还比她宽厚的小少爷,她无措地咬紧下唇。
烛光点亮室内,她站在门前空地上,展臂抬手。
不同于那首鹤舞有高洁之姿,她腰肢变得柔软,眼神也妩媚多情,微微上挑的眼梢像是噙着一汪水。
林行远仿佛要溺毙其中,眼睛舍不得错开分毫。
一场舞下来,云挽香汗淋漓,额角碎发粘在脸上,肩颈上的汗水在烛火下似是发亮。
通身能将薄衫浸透的汗水,也不知是累,亦或是羞恼所致。
她脚步虚浮,竭力稳住身形,拢好衣衫再去看小少爷。
他双眼晶亮,像是还未从这一舞中回神。
“你...”甫一开口,他发觉自己嗓音干涩不已,不由轻咳一声,“回去休息吧。”
云挽低头转身出门,院子里有风,那风瞬间钻进毛孔吸走她身上所有汗水。
第二天一早,她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鼻塞不通。
同屋的小丫头报给淡青,她来瞧过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林行远自她口中知晓云挽生病,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知道她是因何染病。
当下便道:“让她好好歇着罢,什么时候好了再来伺候。”
林知县本来对大儿子抱有很大期望,听说他偷偷置办外室,如今不得不领回家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要行家法。
徐氏见老爷手持棍棒,这一连几棍下去,儿子哪受得住。
她上前拼命阻拦,只差下跪请求,“老爷饶了他吧,这本是他夫妇之间的事,儿媳都不计较...”
林知县怒目圆瞪,厉声质问:“怎么,我这当爹的还不能管教儿子?”
他一把扯开徐氏,用力一棍打在大儿子肩头,只听‘砰’的一声,徐氏立时疯了一般冲过来把林知县推个仰倒。
她搂着儿子哭喊着:“不就一个外室,老爷两房妾室并通房,我儿还远远不及。”
这哪里是为儿子哭诉,分明是徐氏内心愤愤不平。
林知县一言不发,看着母子两个好一会儿,才把手中棍棒狠狠一甩。
“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以后只管在家中读书,不可再去拈花惹草。”
他气呼呼掀帘而出,林致远搀扶着母亲从地上起身。
待他抹好药油回到院中,孙碧荷正半躺在榻上,由随香跪着捧一只盘子侍奉吃食。
因她有孕需要进补,两餐之间总要添补一些。
一进门,随香朝他递来一个惹人怜爱的眼神,林致远随即看向妻子,“你这是做什么?”
她未开口,一旁的喜鹊回答:“姨娘刚来,得学一学伺候少奶奶的规矩。”
他转头看一圈周围,“这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不够你使唤,非要她伺候。”
“夫君可是心疼了?”
孙碧荷仗着自己有孕,谅他不敢做什么,有些事现在不做日后未必有机会。
林致远在父亲那里挨了一棍,身上疼,心里也不痛快,回来妻子还忤逆他,这怎能让他不气?他一脚踢翻随香手里圆盘,屋里所有人都被惊到。
“以后这些事让丫鬟做,谁若是不肯,一律赶出去。”
说罢他拉起随香回去侧厢房,丢下孙碧荷和一屋子奴婢怔然相望。
两人回侧厢房随香住处,她一副柔弱之姿,面带感激,“多谢少爷刚才为我出头,我以后会对少奶奶更加恭顺,必不惹她生气。”
果不其然,男人更加生气,“何必怕她生气,她如今有孕,上上下下都捧着,我可不怕她。”
随香低头不语,实则内心偷笑。
等着吧,她会报复回去,报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她最在乎的东西。无论是孙碧荷,孙青阳,还是孙家,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她都有耐心。
云挽生病这两日,不用在小少爷跟前服侍,并不代表她可以闲着不做事。
别人忙不过来时,就会叫她帮忙。
这不,刚刚她就被安排一个跑腿的活儿,帮着去库房取窗纱。
原先的窗纱破旧要换新的,以免日后蚊虫飞进屋中,四处蓄积咬人。
去库房的路上,她远远瞧见一个人,在池塘边坐着。
那人也发现她,冲她招手。
她慢慢走过去,在随香面前站定,“随香,好久不见,当时我还以为你...”
起初她还以为随香撑不过去,性命难保,还曾偷偷烧过纸。
随香冲她一笑,正是那一笑让她觉出变化。
以前的随香,笑容青涩真诚,即使是接连不断地欺压也未曾改变。
现在她笑容虚浮,像是戴上一层面具。
“以为我死了是吗?”她还真是差点就死了,或许是上天可怜她有心愿未了,让她残存一息,慢慢撑过来。
“我听说你在小少爷院里做事,”随香摇一摇团扇,丝毫不顾忌身旁小丫头在,接着道:“要抓住机会向上爬,做奴婢可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