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见宋远一副吓破了胆连站都站不稳的可怜样,似乎是懒得和他再费劲口舌说更多话,直接伸出手就将宋远从我的身后拉扯过去。我实在有些不忍心目睹宋远经受如此的厄运,尽管我连他即将要遭遇什么都一知半解,可我还是说:“先生,请问你们这是在……?”
“阳阳,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被做成人棍表演畸形秀,那样太——太过于残忍了,阳阳,阳阳,你发发善心,我求求你帮帮我……”他禁不住嚎啕大哭颤抖着想尽全力挣脱那个男人的禁锢,可那男人严肃的凶狠模样又让他打心底里发怵,这样悲惨的厄运,这样不堪的结局又是他这可怜人如何能够承受的呢?于是他又尝试跪下去,即使他衣不蔽体,即使各种青紫的伤口如此刺眼的破坏着他的身体,即使这样他也要颤颤巍巍的跪下去,他也要哭泣着做出极其恭顺的样子来求饶说:“先生,仁慈的好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你再宽恕我几天,就多宽恕我几天……我一定、我一定想方设法凑够钱给您送过来,求求您再宽限几天……”
可这男人似乎是对宋远极其诚恳的求饶话充耳不闻,反倒是早就笃定了他拿不出这笔钱,于是拽着宋远的手臂就要将他拖去别的地方,拖去什么样的地方呢?假如宋远拿不出这笔钱或者无法满足这男人某个刁钻的小要求,那他当真会被砍断四肢做成人棍,不人不鬼的苟延残喘的活着吗?不……我绝对,我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悲剧如此惨烈的发生在我的面前,我和宋远的情感纠葛近乎要贯穿我短暂的一生,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对我来说更加重要,我不自觉的发抖着,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悲伤。我在悲伤什么呢?是我即使心甘情愿的牺牲掉我的前程抛却我的家庭,即使我已经退让到如此的地步,也没法换取他完全的自由吗?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再看见这样毫无尊严的叩首于强者之下的宋远,我更不要再看见他抖如糠筛吓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悲惨模样,我不要再看见了。
更早之前太多次也是如此,弱小的瘦弱的宋远面对比他强大的多的母亲,除了发抖着求饶以外再也做不出什么合理的反抗。除了被打到头破血流,鲜血将我的视线尽数模糊,而眼泪如同鲜血决堤一般涌流而下。他除了受苦受累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得到了,我的老大,我真心认定后半生都决定追随的好大哥,他会因为被我一次又一次亲眼的目睹他的窘境而感到耻辱并且憎恨我吗?所以这便是即使我短暂的拯救过他,他也毅然决然的要将我扔出他的世界的唯一的、仅有的理由吗?
我还可以再次的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还尚且可以用我满腔的热血将他从又一次的绝境里拉出来吗?我还尚且可以将自己当成一个伟大且无用的救世主,甘愿全然享受来自他的爱护和供奉。可我又如何情愿一生都被他当成一个无知且幼稚的小孩子,我又如何安然的接受如此荒诞无稽的命运呢?即使此刻有把刀高悬于我的头颅之上,即使此刻将我置身于断头台之下,我也是要当真救他于水火中的。
于是——我用了个最最简单最最粗鲁的方法,毫无浪漫和艺术的点缀,可我也的确这样做了。我捡起一块砖头就砸向那个即将并且渴望伤害宋远的男人头上,趁着他捂着不断流血的额头正惨叫的时候,我拽着宋远的胳膊就飞快的向远处跑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很多句难听的咒骂,就连宋远慌慌张张哀求着我的声音也都散逸在了空气里随风去。多么浪漫又美好的此刻——我这仓促的、荒唐的、晦暗的前半生里寥寥的美好与温暖。
我将他带去了我此刻的住处,我那愚蠢却好心的哥哥给我租来的小小公寓,这些天我便都是倚靠在这小小的窗台幻想着离奇古怪的梦想和故事。先把这些都暂且的搁置吧,此刻我紧紧的握住宋远那双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我想,我当真完全的救了他一次。
“阳阳,阳阳——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吗?你怎么能这样鲁莽的惹怒了那位先生呢?”宋远几乎是要流泪了,他哽咽着连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我再也没法见到儿时的老大风采了,我伸出手来抱住他,将他紧紧的抱在我的身体里,他仍旧在不安的发着抖,连带着我的灵魂一起跟着震颤,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和悲伤:我就要抓不住他让他白白的走向死亡了,即使我付出怎样大的努力和牺牲,我都再也没法换回他真正的自由,就好像即使我情愿穷困潦倒一贫如洗,即使我甘愿放弃一切我所拥有的,情愿让一切都一无所有,即使这样——宋远为我带来的流光溢彩的新世界仍不愿意接纳我。
“没关系,没关系的远哥,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会保护你,你相信我永远都会保护你……”我多么希望能够享受此刻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幸福,我又多么渴望能够坐下来和我的远哥聊聊他带给我的美丽新世界,于是我说:“远哥……说真的你是不知道,我曾经那样的羡慕你,和你比我完全就像个无趣的格式化模板化的npc,可现在,可现在——我实在不忍心再多指责你什么,但是你告诉我,我还能够为你做什么呢?”
“阳阳,我最希望的可能对你来说很残忍,不……我甚至对你算得上一无所知,我甚至都不明白你是爱我还是恨我,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拯救我还是为了报复我!阳阳……我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你的时候我尚且可以像狗一样苟且的活着,有了你之后我连活下去的资格都再没有了?”他悲哀的注视着我,那双混沌的如同死鱼般污浊的眼里此刻竟然也奔涌出滔天的悲伤思绪,所以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渡向最终的死亡吗?我此刻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说我深爱着他吗?不——我当真是希望我能够亲手杀了他将他大卸八块的,那又说我正憎恨着他吗?不,不,不对,假使我真的恨着他,那又为何抱着一厢情愿拯救他的想法甚至情愿连性命都丢弃呢?
“阳阳,我还能够叫你阳阳吗?曾经你还是个跟在我身后的懵懂无知的小小跟班,我从来都是低估了你的力量的……现在,现在我这个模样,我还能够亲昵的呼唤你的乳名,并且希望你能够永远离开我吗?哪怕你杀了我——!阳阳,哪怕你杀了我也别再这样固执的将我本来就很悲惨的生活搅和的一塌糊涂!”宋远又摆出那副无辜的怯弱的模样惴惴不安的看着我,于是我此刻才能清醒的意识到,过去的、曾经的、我所渴望的、我所憧憬的那个光芒万丈的好少年宋远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活下来的,现在站立在我面前的宋远——我的老大、我的远哥只不过是个连脊梁都在跪着的毫无尊严的孬种罢了!
我没想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四肢尚且还很健全的宋远,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的,我不会再想到过几天之后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红盒子,当我将它抱进屋打开它的时候,巨大的震颤在刹那间便完全掌控了我,我甚至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盒子里装着的赫然是人类的四肢,切口平整甚至还淌着鲜血,角落里还附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的双手止不住的发着抖,我把它拿起来,上面这样写:“俞景阳先生,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本来我们决定把你也做成这副模样,可你的好情人毅然决然的要牺牲自己来换取你的平安。你们可当真很相爱,你还想看看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吗?”
纸张背面附赠了一个地址,看上去像是某个地下赌场或是酒吧,我没法理解写这张纸条的人对宋远抱有如何的情感,又把我和他的感情异化扭曲成了怎么样单薄的恋爱关系,明明我与他的纠葛应该更丰满更充盈更有厚度!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宋远的断肢,既不细腻也不柔软,可我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是我毁了这一切吗?是我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插手干涉他原本还算得上很平静的生活吗?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原来竟是我自己吗?现在他当真被砍去四肢成为了人不人又鬼不鬼的可怜人棍,现在他连抬起头再看着我的勇气都不复存在——!即使这样,即使已经这样,即使泪水已经盈满了我的眼眶,即便如此——我依旧勉强的站起身来出了门,通过艰难的辨认终于找到了那间赌场。
我看见——我看见——?那会是宋远吗?那会是记忆里永远需要我仰望的老大宋远吗?即使他早已没有半分大哥的英姿,即使如此,可那个依靠残余的烂肉艰难的爬行于各个男人女人之间的,连人的模样都半分也不存在的东西,怎么能够被与我记忆中的宋远相提并论呢?“宋远……是你吗?是你吗?”我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对身后的叫骂和呼喊通通视若无物,此刻我终于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却连抬起头看着我的能力都已经失去,那双血淋淋的空洞眼眶紧紧盯着我流下血泪来,于是我又往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地上去,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非得逞强自作主张的招惹那群人,我可怜的、我深爱的、甚至时至今日我仍旧崇拜着的老大宋远,又怎么会成为这副不堪入目的悲惨模样呢?我跪倒在地上伸出手想抱住他,可似乎是碰到了他某个仍旧没有愈合的伤口,他疼的浑身颤抖却只能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气音,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原来他的舌头已经被拔掉了,原来他已经再没法说话了。
眼泪争先恐后的止不住的要脱离开我的眼眶,于是我彻底的脱了力跌坐在地上不住的抽泣着,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欢笑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过去,有个陌生的女人向我走过来,她蹲下身似乎是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脖颈,她说:“好可怜的先生,实话实说我也真心的为你们感到悲伤,可是已经砍下的四肢没办法再安回去了,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