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方倩折腾了一夜，钟郁青自然也没睡好。
晨练时队员们看着两个教练脸上的大黑眼圈面面相觑，有些胆大的便开口：“方教和钟教昨晚也看比赛了吗？”
方倩没睡醒，脑子也糊涂的很，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
底下的队员们哄堂大笑。
“马志扬蛙跳加两百个，晚上加练！”
见向来和蔼的钟教发了火，队员们也不敢再笑，只有那位叫马志扬的男孩苦哈哈的瘪着嘴：真是倒霉。
投身训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在出发比赛的前一天，钟郁青单独将邢蔓叫进了球场。
这些天，邢蔓严格执行教练制定的训练计划，几乎每天都像是水淋了似的，不过她始终坚信钟郁青同她说的：汗水不会欺骗你。
“从最近几次模拟赛来看，你的表现都还不错，但是还是缺点东西，不过以我的经验来说，青联赛八强肯定是没问题，至于是否能拿奖牌，还要看你自身的心态。”
钟郁青缓缓道。
“我听方教说了你家里的情况，你妈妈住院的钱你不用操心，我和方教商量过了，如果你能进省队，我们尽全力为你争取补贴金，现在你只需要做到在赛场上全力以赴。”
邢蔓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孩子，过去在体校里，教练嫌她用左手总是对她疾声厉色，和右手磨合了许多年也只是刚刚到及格线，如果没有那晚钟郁青对她的开导，根据母亲的病情恶化的速度，想必她连比赛都撑不到。
想到这，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落了出来。
钟郁青见状连忙安慰道：“既然上天安排的人生不是那么顺利，那么我们多走一段路又有什么关系呢。”
送走邢蔓后，钟郁青久久不能入睡。
十四岁那年，她跟着教练来到北京，国家队选拔赛里人才济济，她长得不够高，顶着一头黑色的发茬混在队伍的末尾。
场馆里暖气十足，吹得她小麦色的脸颊泛起粉色的红晕。
没人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能拿到选拔赛的第一名。
当然，也包括陈驰。
他站在球场外，趁着教练分心的间隙跑到钟郁青的面前，“打得真好！”
少年从不吝啬对旁人的夸奖，即便自己正面临着被退回省队的困境，但此刻也是真心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开心。
钟郁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超常发挥了，不过能和你在一块就好！”
钟郁青承认，十几岁时的她自负、桀骜，即使是面对世界排名第一的选手她也有打败对手的自信，可偏偏在陈驰面前，她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少女春心萌动。
只可惜，没有结局。
这夜，钟郁青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时而是观众席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时而是领奖台上刺眼的闪光灯，总之她睡得并不安稳。
方倩联系了一辆中巴去往市里，车里闷热，再加之昨晚并未休息好，以至于整个路途中钟郁青都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
下车后，方倩还要领着其他的队员去场馆登记，只好拜托年纪稍大一些的邢蔓陪同钟郁青前往医院。
从门诊里出来，她们这才发觉省立医院大厅内人头攒动，邢蔓有些奇怪，“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这么多人？”
邢蔓话还没落音，人群便突然炸开了锅，朝着她们的方向蜂拥而至。
钟郁青见状连忙拉着邢蔓的手，打算往旁边空地上去，谁知脚下却一个不注意被绊倒。
她条件反射般的紧闭上双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反而有一双手稳稳地托在了她的背后，将她迅速扶正。
钟郁青堪堪站稳后才睁开了眼，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让她不免吓了一跳。
“小郁姐！”
钟郁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周围的几人护送着离开了人群。
昨夜刚下过雨，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泥土味。
离开了嘈杂的人群，钟郁青顿时觉得自己胸闷气短的毛病好了不少。
肖涵月叉着腰站在她面前，绕着她周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真是好久不见，刚刚下车的时候我见你站在那儿还以为看错了呢！”
“白了、瘦了，头发也长了，怪不得他们都没认出来你呢。”
钟郁青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红色队服上，眼神中无端流露出一丝期待。
“你怎么在这儿？”
她有些奇怪，肖涵月是现役运动员，按理来说是不能够私自外出的。
“害，”肖涵月抓了抓脑袋，刻意放低了声音，“明天不是青联赛吗？说实话，这些年女队里面确实有些断层的情况，领导说带着我们来看看有没有好苗子。再加上前段时间比完赛陈队旧伤复发，梁指说这儿有个中医贼厉害，我们也就都跟着来了，谁知道刚下车就被这堆记者堵这了。”
听到旧伤两个字，钟郁青忽得眼皮一跳。
“诶姐，”肖涵月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现在变化可真大呀，要不去跟梁指他们打个招呼，保准吓他们一跳。”
钟郁青顺着肖涵月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被簇拥的一群人，笑道：“正常，我现在不是运动员了，肯定不像以前那样了。”
离开队里那么多年，钟郁青也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牵扯，于是又摇摇头，往邢蔓的方向指了指，“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呢，有空再聊。”
肖涵月耸耸肩，有些无奈：“好吧。”
回程的出租车上，邢蔓和略带迟疑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钟郁青的身上。
“知道你想问，问吧。”钟郁青靠在后座上没脾气的开口。
“刚刚和您说话的是去年世界杯女单的冠军吗？”
邢蔓像只小兔子，眼神里的雀跃怎么也掩盖不住。
钟郁青就算是想回避也不能。
她点点头，“对。”
邢蔓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瞳孔忽然放大，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要不是怕吵到司机师傅，她恨不得惊叫出声。
以前邢蔓只知道钟郁青是退役运动员，却不知道她与世界冠军还有交情。
见邢蔓还想再问，钟郁青连忙伸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眼下比赛的事情最重要啊，其他的别想太多。”
邢蔓虽然还有疑惑，但是仅仅是知道自己的教练和世界冠军是故交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力就已经够大了。
小姑娘点点头，信誓旦旦道：“放心吧钟教，我一定好好发挥。”
邢蔓眼神坚定，黝黑的瞳仁里倒映着钟郁青的影子，她轻笑了几声，欣慰的摸了摸邢蔓的头，柔声道：“好，我相信你。”
钟郁青领着邢蔓回来的时候方倩已经安顿好了其他队员，酒店大厅侧边的自助餐厅里，方倩正端着盘子悠哉悠哉地吃东西，见她们二人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这么快啊，你好点没有。”
钟郁青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于是朝她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没休息好。”
“那就行，下午我带着其他孩子们适应场地，你就带着邢蔓练。”
方倩的眼神落在邢蔓身上，“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休息会儿，下午训练。”
这次青联赛，方倩和钟郁青都心照不宣地将邢蔓视为种子选手，一来是因为小姑娘悟性高，有些天赋；二来也是因为她家境情况比之其他的队员还要差些，她们二人也有意多栽培邢蔓。
场馆开放到晚上十点，陈驰从医院回来后便跟着关良在球场里转悠。
关良退役后就回到了省队当教练，这次听闻老队友们要过来也是卯足了劲，从前不管什么比赛，只要有陈驰这座大山在，他也就只能拿个第二。不过他向来心大，也不计较这些，毕竟竞技体育，技术差就是原罪。
“我跟你说，我带的几个孩子，可以说是我们省队的佼佼者，可不比你十几岁那会儿差……”
关良挑眉，眼里尽是骄傲之色——比赛我打不过你，不过未来总有后辈能翻越你这座山。
等到关良喋喋不休地说完一大串回头后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早就没影了。
绕场绕了一圈，关良这才找到在观摩训练的陈驰。
“是个有灵气的姑娘，”陈驰双手撑膝注视着球场中的情况，“不过——”
“不过没有小郁果断。”关良从陈驰的背后绕进场，将刚在自助机买的矿泉水扔到他怀里，“又是个难得的左手将，可惜正手虚了点，反手拧拉又不算太到位，但是整体上也可圈可点，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小郁那样的天才。”
关良喝了口水，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陈驰：“怎么没瞧见这小姑娘的教练啊？”
陈驰没立刻开口，等到关良疑惑的看向自己时才慢悠悠地说道：“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了。”
钟郁青不过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邢蔓的几个陪练妹妹就来告状了，无非是邢蔓打的太猛，她们实在是无法招架，恳请钟教能行行好给邢蔓换个陪练。
听到这话，钟郁青哑然失笑。
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递到几个小姑娘手里，“练了这么长时间也饿了吧，拿着去买点东西吃，邢蔓这边我看着。”
得到钟郁青的赦令，几个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场馆。
见钟郁青往自己的方向过来，邢蔓放下拍子，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钟教！”
钟郁青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套装，柔顺的长发被高高的束在脑后，她昂起头，笑着说了什么，场馆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更衬得她的肤色白皙透亮。
关良一时间看愣了。
钟郁青此刻正站着球场的对面。
“老陈……这。”关良有些语无伦次，“要不咱去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