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袋

    姚长风的叙述结束,内堂里一片静寂,五六根烛火安静地燃烧,屋内的一小片明亮沉默地和外面无边的黑暗抗衡。

    秋夜很静,也很浓,如同一个在看不见的地方张开血盆之口的庞然大物,无声地吞噬着什么。

    “请香的后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你们回府之前,你没有偷进去看过吗?”附子问姚长风。

    姚长风稍有犹豫,但还是坦率说道:“公主由婢女搀扶往马车时,我的确偷偷进去过,殿中并无异常,一切陈设合乎礼制,也不存在奇怪之物。我还在地上抹了些断折的线香查看,与宫中皇庙用的香一致,确认没有问题。”

    “香断在了地上?”任平生若有所思,又问:“有被点燃的痕迹吗?”

    “是燃香。”姚长风肯定道。“御用的线香都加了特殊用料,较之民间用的香点燃后更为不易熄灭,我去查看的时候,断折的香头尚冒着火星。 ”

    附子道:“那就是说,在晋阳公主点燃线香之后,殿内发生了某件令公主惊惶的事,这件事扭转了她对待自己的病的态度,能让一个急于求生的人反而求死。”

    姚长风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求死。”申欢忽然说道。

    姚长风一愣,对他突然的开口猝不及防。

    任平生同意:“若是真的求死,怎还会把我们圈禁在这里,让你半夜来暗通消息?再说了,公主府向天下广招名医,公主若是不愿治病,又怎由得这样兴师动众?”

    姚长风抿了抿唇,语气放缓说道:“殿下的态度是最令我捉摸不透的地方。重病却不求生,但也不拦着我们求医。再者,白日间你们也经历了,公主认为她的病是有鬼作怪,可又不想让外界知晓,甚至极力隐瞒此事,即使你们在纸上写的病因切中要害,她也要佯怒掩盖。”

    “讳疾忌医。”任平生在藤椅上换了个姿势,边道:“最大的可能是这其中有她忌惮之物。你这位殿下对导致自己重病的‘鬼’,也许远比表象上看更了解深入。”

    姚长风轻叹口气:“这我能感觉到。”随即换了个口气向他们:“殿下不愿说出的话,你们绝不可想什么歪主意逼问。殿下从来很有主见,最不喜有人忤逆她的想法。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惹了殿下不快,我一定将你们赶出府去。”目光着重在任平生身上停留了一会。

    任平生支起腿笑道:“你这侍卫真有意思,明明打不过我们还毫不客气地放狠话。怪不得你是什么金令侍卫呢,就冲你这份忠心耿耿,我算是明白晋阳公主为什么是让你半夜来找我们了。”

    附子强忍住要对着姚长风翻白眼的冲动,道:“不问出病因怎么治病?公主的这病,听你的叙述,与她隐瞒了的那些话必然有很大干系。难道你是不想让她活下来?她现在的情况看着可不太好啊。”

    姚长风稍一勾唇,用对小孩说话的口吻对附子道:“小兄弟你不用激我。我这人做事有个准则——凡是殿下不喜欢的事我绝不去做,也决不允许别人做。即便不问殿下,那个‘鬼’我也早晚把它揪出来,一剑下去,试试这‘鬼’的血是红是黑。”

    语调轻松,目光中却覆了层霜。

    任平生道:“话说到这几件事本身,按时间顺序总结起来,发生过的诡异之事便是:房中高悬的玉佩、喜宴上的酒袋、净恩寺后殿断折的线香。”

    姚长风点点头。

    任平生又道:“这几件事之间必然有联系,才会使得公主看到后病情越来越重,可是光是坐在这间屋子里听你讲故事,我们也无从找出它们的联系。喂,金令大人,那位公主除了让你来说故事,还有没有带个能让我们自由出入这里,顺便去这些事发的现场看看的密令?”

    姚长风鼻子里冷哼一声:“殿下只说有需要可以找你们密查此案,至于其他的,我认为应当遵从殿下白天的指令,你们待在院子里,一步不能离开。”

    附子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待在院子里查案,你是爱听人纸上谈兵吗?”

    任平生骂道:“死脑筋,你这人的一根筋真是掰都掰不弯。你主子说让我们密查此案,那意思不就是允许我们了解案情、勘察现场、搜集证据吗?你这个人武功勉强入眼、忠心难得、脾气性格挺对小爷胃口,只可惜长了颗榆木脑袋!”

    姚长风不说话,脸上微现犹豫,脑子里还在反复细品晋阳公主的意思。

    任平生直接下指令道:“别磨磨唧唧的,听小爷的,你呢现在回去睡觉,明日晚饭时支开府里的人,带我们去看看第一件不寻常的物件——高悬的玉佩。”

    姚长风想也不想拒绝道:“绝对不行,那个玉佩在殿下寝殿,公主的闺房,岂容你们进入?”

    任平生看他义正严辞的样子,觉得后牙根痒的厉害。

    附子叹气道:“那就先跳过这个,虫皮酒袋易取,你明日把它拿来,我们查看这个总可以吧?”

    姚长风还是有些犹豫:“这个嘛倒是不违逆殿下,可虫皮酒袋自从到了乐章郡主手上,小郡主不知怎的就很是喜欢,殿下要拿走都不肯,我身为公主府侍卫,万不能偷窃小郡主的东西。”

    任平生也没了脾气,躺在藤椅上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你说吧,那怎么办?不然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几天,最后编个故事也讲给你和公主听也成。”

    姚长风想了一想,咬咬牙看上去痛下了决心,说道:“这样吧,明日晚饭时,我想办法支开郡主院里的人,领你们去郡主平日存放酒袋的屋子,只要你们答应不损坏酒袋,就可任意查看。”

    “好,一言为定。”任平生语气懒懒,叹口气对着天花板闭上了眼。

    -

    第二天日落时分,姚长风如约出现在了院中。

    他带来三件下人的衣服,说什么也要三个人换上才肯带他们出院。

    任平生和附子一个是马夫装束,一个是打杂跑腿的小厮,出了房门的第一句不约而同的互相嘲笑。

    等到第三扇房门轻声被打开,任平生回身看到,申欢一身淡青色的长褂,极闲雅地朝他们走来,和他们两人看上去完全不是一路人。

    任平生不服,气鼓鼓指着申欢冲着姚长风吵道:“喂我说金令,你不是说三套都是从库房里拿的下人的衣服吗?怎么大冰块身上的比我们好得多?”

    姚长风目光带了十二分的欣赏定格在申欢身上,道:“都是我从库房随手拿的,恰巧他那套是门客的衣裳,在公主府门客虽然称客,但实际属仆位,也算是下人。他的衣服的确比一般下人好些,但不会区别太大。他之所以看上去那般雅贵,除了衣裳,更多是人的原因。”

    矜贵的身影搭配疏离的面孔,简直是天人之姿,姚长风越看越是惊叹和羡慕。

    忽觉后脖颈凉飕飕的,眼前一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任平生掸了掸袖口的一点灰尘,语气不怀好意:“看什么看,再不带我们去看酒袋,府里的下人就要吃完晚饭各自归位了。”

    姚长风只好收回目光,转身在前面带路。附子跟在身后,经过任平生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乐章郡主居住的院落离得不远,院子规模不大,但每座建筑都精巧别致,极其耗费人工。

    按照姚长风的嘱咐,三个人低头跟着他轻松进了院子。

    “喏,前面这间就是。”只管盯着地面走路,七拐八拐后,直到听到姚长风这一句,他们才抬头平视前方。

    他们是在一个小小的独立偏院里,停在低矮的一小间屋子前,一条石子路穿过地上满种的花草通往屋门。

    屋子的窗户很大,色彩明艳,连窗棂都用了三种色彩漆就,在中州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出这样奇怪规制的房屋。

    “这里存放郡主的玩物,小郡主性子活泼,喜欢屋子有明亮的窗,也喜欢鲜艳的颜色。”姚长风的眼里不自觉有笑意。

    他上前打开门锁,带三个人走进屋子。

    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是间存放小孩玩物的房间,任平生准以为是到了哪个收藏爱好者的屋子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有些一看就贵得离谱,有些则像从泥地里挖出的破烂。

    他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只酒袋,小郡主看来真的很喜欢这个玩物,把它放在了很显眼的位置。

    和姚长风描述的一致,这是只很小的酒袋,装不了多少酒,更像是一件配饰,发挥不了实际作用。

    任平生拿起酒袋,手抚外层的皮子,是一种很稀有的触感,外皮很硬,看似平滑的表面其实有许多不规律的细小凸起,整个酒袋的线条很有锐度,袋肚很大,袋口收得很小,袋身的侧线是很漂亮的一道弧线,延伸到袋口处被一段五彩的缠线交接。

    “咦。”任平生把酒袋举高到阳光底下,他觉得这段五彩缠线好像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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