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线的缠绕方式很特别,不是均匀的缠在酒袋口,而是越靠近口边就越多线,摸上去上粗下细,最奇特的是在视觉上造成一种乍一看上去的动态眩晕效果。
任平生记住这样的缠线正是因为眩晕,上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的记忆很容易就能翻找到——
梵心城,苏宅,阮吞虎背上的透骸鼓。
鼓面的边缘用的就是这样的缠线,极具特色的色彩和图案,任平生当时就存在了脑中。
想到申欢对那只鼓异常的了解,他将酒袋递给申欢,问道:“大冰块,你觉不觉得袋口的彩线......”
刚说出几个字,就听到很响亮的一声,屋门被莽撞地推开,一个小小的人影踩过门槛跑了进来,看到人便喊:“是长风!我就猜到是你!”
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溜到他们面前,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三个人。
小女孩鹅蛋脸庞,下巴尖尖,圆润精巧的额头下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冲着任平生看,眼神中不带一丝拘谨。
出乎意料的是,她既没有过问他们的身份,也没有询问他们为何在这里,而是一伸手到任平生膝前摊开:“把我的呼呼还给我!”
任平生疑惑地站着没动,姚长风跑过来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虫皮酒袋,蹲下身子递给小女孩,很温柔地哄道:“呼呼来了,呼呼是我们惜郡主的。”
小女孩正是晋阳和喻寒舟独女,取名候惜,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乐章郡主。
“呼呼?”任平生傻眼,“一个酒袋子也有名字?”
乐章撅嘴道:“当然啦!我的所有东西都有自己的名字。它叫呼呼,因为爹爹有时候拿大的酒袋喝酒,喝完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她将酒袋举到阳光底下正反检查,确认她的呼呼完好后,贴到脸上蹭了蹭,看着比自己一张小脸大的酒袋子,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连同眉都变得弯弯的,好像都跟着在笑。
姚长风柔声问她:“郡主,你是不是又和甜枣躲猫猫了?现在外面正传晚膳,你躲到这里,等出去的时候好吃的可就都没有了。”
甜枣是乐章郡主的婢女,这样不符合皇家威仪的名字当然是乐章亲自取的。
乐章弯着眉眼笑道:“长风你少吓唬我,好吃的肯定全是我的,她们会给我留着。”忽然踮脚够到姚长风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他:“长风,你知道为什么在娘亲生辰收到的所有礼物里,我最喜欢呼呼吗?”
姚长风身子更低,膝盖触到地上,很配合地神秘道:“这我可猜不出。不过能被惜郡主挑中,呼呼肯定是很难得的宝贝。”
“是啊。”乐章兴奋道,“可神奇了,呼呼会自己跳舞!”
小女孩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两弯新月似的眉蕴满了笑意,明艳得极为美好。
在场的四个人都被她的纯净打动,候惜挨个端详了他们,选中年纪最小的附子,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要把屋子里收藏的其他宝贝展示给他看,姚长风紧跟在两人身后。
剩下任平生和申欢站在原地。任平生续上刚才的问题:“大冰块,你觉不觉得那个酒袋袋口的彩线和阮吞虎透骸鼓上的边线很相似?”
申欢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淡淡说道:“同为异域之风。”
“异域?难道又和已经灭国的毓临有关?”任平生思索道。“大冰块你能不能判断出来,究竟那酒袋是故意做成异域样式的中州之物,还是是件真正的异域物件?”
申欢沉吟道:“图样上毫无破绽,且至少是十年前异域的样式,距今如此久的时间,应当很少有人仿制得一点破绽都没有。还有酒袋的用料,世间只有一处山谷里能获得,全中州大概找不出一张这样的皮。”
任平生好奇问:“那用的是什么皮?”
“虫皮。”申欢道。
任平生吃一惊:“虫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虫?而且那皮的硬度,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只虫子身上的。”
申欢语气淡淡:“这种虫的确罕见,我只在北寒之地的山谷里见过两次,大如长蛇,硬皮多足,当地人奉为地龙,甚至在地庙中供奉。地龙死亡之后,被胆大手巧的工匠遇上,将整张皮完整剥下来制成皮制品,是北寒的无价之宝,往往上贡给毓临皇室。”
任平生愁眉道:“听你这么说,虫皮酒袋很大可能是件名副其实的异域物,这可奇怪了,缠着晋阳的这只鬼,难不成是陈年外国老鬼?”
申欢没说话,反而转头看向一边的三人,乐章仍拉着附子的衣袖,手指着木架上的一个陶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小手心里攥着虫皮酒袋。
任平生也去看,原以为附子这古怪脾气的小孩会不耐烦,没想到他在很认真的听乐章絮絮叨叨地说话。
“这小孩,出来闯荡江湖之后越来越发现我从前没懂过他。”任平生纳闷地暗暗嘟哝。
“舞!跳舞!呼呼又跳舞了,长风你看!”乐章欢快的叫声一下子充斥了屋子,她边喊边绕着一小片区域在跑。
起初任平生以为她只是单纯在跑,慢慢才看清她其实是在追着空中一个物件,竟就是虫皮酒袋。
乐章形容得没错,虫皮酒袋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上下翻飞,腾挪移动,像极了一个人在跳舞,而且舞动的姿态阴柔,甚至能让人觉出是一位女子。
“这不是舞,是武。”光顾着看酒袋,耳边冷不丁听到申欢的声音。任平生凝神去看,努力将酒袋的移动想象成人的动作,立刻就体会到他说的意思。
柔而不弱,阴劲中含有莫大力道,这不是简单的舞蹈,而是以舞蹈为外壳包含了上乘的武学。
乐章兴奋地跟在后面,用手够着去扑抓酒袋,每一次酒袋都能巧妙地躲过,所用的招式其他三个人均颇为惊奇。
姚长风站起身挡在乐章和酒袋之间,缓缓抽出鞘中的剑。
“别动。”申欢嗓音低沉,随即双指朝空中一点,虫皮酒袋顿时定格在半空,不过也只是一小会,袋身颤了颤,又恢复了舞动。
申欢眉头微皱,闭上眼侧过头,好似在倾听什么。
任平生立即知道他是在循气,对另外两人做个靠边站的手势,将虫皮酒袋飞舞的区域让给申欢。
乐章看三个人神秘的样子,连忙很感兴趣的有样学样,靠在墙边大气不敢喘。
刚站定不久,申欢那边就有了动作。他凌空一掌横拉,本来飞往远处的酒袋改变行迹直奔到他面前,很有韵律的舞动也被迫停止。
酒袋像是凝固在空中,袋身却被拉长,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使劲拉扯。
袋口慢慢出现蒸气流动,一直连接到申欢的掌心。
姚长风以为这样的抗衡会持续许久,可蒸气刚一沾到申欢的手就被他反掌一扑,像很嫌弃的一般极潇洒地一甩袖,空中的气顿时烟消云散,虫皮酒袋直直掉落到地上,与此同时窗外隔墙传来很响的沉闷一声。
申欢动作很快地开门出了屋子,等任平生迅速跟出去看时,他正站在一面院墙边,目光沉沉像穿透了墙注视着什么。
“大冰块,怎么说?”任平生到他身边问。
申欢下巴微动,示意墙那边有情况,无需他说什么,隔墙传来惊慌的人声,声音传得清清楚楚:“公子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公子吐血了!”
那边人声嘈杂,姚长风走到两人身旁,一听动静,皱了眉。
“隔壁是什么人?”附子问他。
乐章这时候着急地叫了起来:“是爹爹身边梅影的声音,爹爹受伤了!”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跑。
“惜郡主!”姚长风一看小女孩跑远,无暇顾及任平生他们,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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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是个占地很大的园子,绕墙四周栽种的花草争奇斗艳,中央空出一大片空地。
靠近一面墙的地方围着好些侍女,外层的人帮不上忙,只能着急地盯着里头的情况。
“爹爹!”乐章飞快地跑过去,中途踩在鹅卵石路上摔了一跤,居然不等人搀扶自己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奔向人群。侍女纷纷朝她行礼,让出一条道。
侍女让出道的时候,三个人远远看到,人群包围着的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草地上一手揪着心口,衣襟前红了一块。
“那就是驸马喻寒舟吧,听说年仅20岁时就成了青云派门主。”附子口气平淡。
“就知道是个小白脸,武功肯定不怎么样。”任平生很有把握地表示鄙视。
“你又没和他交过手,怎么知道他武功不行?”附子质疑。
“你想啊,中州和毓临两国正交着战,打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这小白脸还能勾搭上敌国公主,战败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中州驸马,那肯定讨好女人相当有一套啊。他把心思都用在钻研讨女人欢心上,武学上怎么可能成得了气候。”任平生说得有鼻子有眼。
附子斜睨他:“那也不一定,万一这个喻寒舟就是个武功高强、长相俊美还惹女子倾心的呢?我看你是自己情场上不得意,所以看不得别人面面俱到。”
“你这小孩。”任平生在他脑门上飞快打个暴栗,不过没有表现得很恼怒。“让大冰块评判,他若是说这人是个绣花枕头你总该相信了吧。”
两人都望向申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