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瓦迎着烛光,水笔在纸上行行停停。
“贝蒂,我收回嘲笑你的话语,我得承认,雀斑是迷失的路标……我在他的脸上,找到了北极星。”
“嘿,你居然在……写信?跟谁写信呢?”说话的是一个微微泛胖的女孩,她侧着身子,低头看着信纸,垂下的头发挡住了
希尔瓦的余光。
宿舍是三人一间,提问的女孩是艾玛,还有一位是杰思敏,她的胸前总别着雏菊的胸针。杰思敏把玩着洗过的麦色秀发,鹅黄的睡裙藏进被褥,她的脸上总遗留一抹淡淡的笑,只可惜,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如蛇的窥伺,令人胆寒。
希尔瓦不自然地抽出信纸,这样突然的举动令她不适。面对秘密几乎泄露的危情,羞愤的红晕晕染了她的耳后颈又渐渐地退却。她不希望别人误会,她只是赞美莫法特的外貌,美丽的事物值得用华美的辞藻相配。
百般聊赖之下,写信已是不可能的,三个人的小室竟不能容下她的秘密。无声地叹息,希尔瓦打开行李,取出写了几行的《
逃》,这次她选择默不作声地趴在床上创作。整个故事通过每个“夏日花上少女”流经大半,贝蒂无需等待漫长的补作,她是唯一一个在故事还没成书便能享受每日新鲜的读者。可惜,她唯一的享用者,忠实的贝蒂,因为她,从一家牛奶厂搬出辗转至另一家更遥远的牛奶厂,而无法继续每天早晨的鲜牛奶。“我葬送了她一部分的健康。”无声的告白。
长夜漫漫,彻夜难眠。
翌日,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重新袭上心头。
我并没有韧性,可以收缩自如而又不失本心,我无法很好地融入一个圈子,像是我本熟悉这里的一切。我不想那么快认识所有人,我也做不到。希尔瓦无力地暗衬。那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今后的几年里,她依旧无法认清这儿的每一张面容,那些她认清的面容却实实在在堵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心绪不宁。
待希尔瓦穿戴好星蓝色制服,寝室里就只剩下她和杰思敏两人。杰思敏默默地背着法语单词,头靠在床栏上,懒散的光束投射在她的脸庞,扑朔迷离。
“你好了?”杰思敏缓缓抬起微合的双眸,淡淡一笑。
“你在等我?你可以先走的,我动作慢,以后不用等我。”希尔瓦微微咂舌。
杰思敏并未否认,她走到希尔瓦身旁,轻拍她的肩膀,郑重地说,“我会等你。比起聚众就餐,我更愿意享受清净。”在博斯,就餐只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即可,就餐结束的,要在餐厅内等待早上的讲话。希尔瓦明白自己很佩服这样的人,也有些畏惧。她深信自己永远无法明白杰思敏,无法明白随意变换的举动为何有着棋局的刻意。
餐厅里只剩下冷了的三明治和零星的水果,正当希尔瓦感慨人生,心情低落时,艾玛递给她一盘诱人的意大利面,番茄混着肉丝和着意面,阵阵的香气使她因焦虑紧皱的眉头舒缓。
“艾玛,你就是我的天使。”女生间的细腻友好是上帝的馈赠。
上午是法语,数学和物理。没有人留有心思观赏窗外的流水花园,青底白字就是盛大的风景。希尔瓦佝着背,随着老师讲课的内容加大,她索性几近趴在桌上,斜斜的看着书本,一面又拼命的抄着笔记,红色,蓝色,黑色,红色,蓝色,黑色……时常有用错颜色、写错字的时候。
午餐铃终于响起,罗莎小姐下发了一张书单,上面陈列着十余本书。
“学生们,待你们毕业时,请将你们有关爱的论文交与我欣赏。爱,不只是情欲的爱,我希望在你们步入成年的殿堂时,可以携一身的浪漫扑入尘俗。”罗莎小姐深情的看着眉头紧锁、郁郁寡欢的一帮学生,哎,她很难过,明明顶着一脸原始,镌刻着圈圈木纹若隐若现,现在,套着刻板的制服,瓷质的脸镀一层彩绘。不用多久,这些人就会明白学分的残酷现实,而他们的愤怒最终都会转化为妥协与顺从,理所当然的传承堕落的艺术。
去年,是几个?前年,是几个?
记不清了……
她很气愤,盯着那帮略带惭愧的教师。最后叹一口气,他们也没有办法。
“罗莎,你知道,我们也只是老师而已。”披肩黑发的一位老师沉默许久后,开口。
餐厅内,希尔瓦正独自坐在角落里用餐,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来人后,她陷入了沉思。她来了,几天没说话,她却来找我了。莉娅,我的初遇。
“你圈出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莉娅看着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迅速低头扒饭的女孩微笑,目
光停留在对方唯一称心的星兰色领结上,“你是当今世界最鲜艳的装饰品。”
停止愚蠢的掩饰,希尔瓦猛地抬起头,直直盯着莉娅的双眼,她放大的瞳孔、紧缩的眼眶却只能看见对方眼里的一片真诚。她感到一丝冒犯,不知为何,那句赞美爱人美貌的话,在此听来,带有微微戏虐讥讽。
莉娅停止笑意,轻轻喝一口浓汤,幽幽的传来一声,“你关注校长今日的穿着了吗?”
没有
她穿的是莫奈《复活》,浅灰色的礼服搭配黑色高跟鞋,你知道,复活总像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难民
莉娅喝完了汤,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离开了餐厅。莉娅的离开使希尔瓦突然意识到,离下一节物理课只剩10分钟,而她此时赶去,还需穿过一座花园。
希尔瓦没意识到莉娅的不同,毕竟她们接触只有几个小时。
“你的做法有误,你这样是行不通的。”迪伦冷不丁地开口。
1小时前,踩点进教室的希尔瓦惊讶的发现剩下的只有莫法特旁边的一处空位,显然那家伙孤僻的气质拒人千里之外。教室里的大部分人并不想自讨没趣的坐在他旁边。“希尔瓦,该说你幸运还是倒霉呢?”她轻轻叹了口气,只能在心里为自己默哀。
他们没聊过什么,谈话到目前不过是相互介绍。自然流露的紧张感禁锢她逐渐混沌的意识,莫名的焦躁扯动着她全身的血液,周围吵闹的声音变得更加喧嚣又逐渐似水蒸发变的混沌、模糊,在一片混沌中,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有力跃动的心跳。碍于莫法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侧过头,空洞的望着做了一半的物理题,随后,飞快用水笔划去,她想问他该怎么做,嘴巴微张,最后,放弃。
或许一直有意无意的关注,希尔瓦用余光注意到莫法特从书包中取出一副白色的苹果耳机、小巧的MP3,以及一本《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在他投入阅读时,表面冷漠孤僻的模样逐渐融化,当局外人卸下自我保护的伪装,不再拒绝现实时,他属于自我最本真脆弱的一面才会自然舒展微缩的躯体。
黑色的碎发靠在少年圆钝的额角,略显杂乱的眉毛懒散的贴在凹凸有致的眼窝上,湖蓝的眼睛微阖,闪烁雀斑的脸刻着些许淡漠。他翘着修长的二郎腿,麦色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颤抖的手翻开面前小心放置的书的一页,青筋突起,在希尔瓦猛的抬起头时,一滴凄寒的泪珠滑落他的眼角。
那滴泪寂寞惯了,变得生涩,他任它离去,没有挽留,更没有失态。她痴呆的看着残留的那道泪痕,看它渐渐消失在阳光下,内心有什么东西抽搐着。
“他死了,没治了。”他说。
——————————————————————————————————————————————————————
PS:所有上帝馈赠的礼物都暗自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