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赵崇抓住刚跑回墙根的小厮的衣领急切问道。
他没法不急切。
兄长他,他,竟然把轻度送进了裴泫的府邸!他怎么敢!
那可是先皇赐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外面看府邸平静极了,自裴大将军回府后未有任何人进出。”被抓的小厮看见一张离得极近透过旁边昏黄灯笼映出的骇人面庞,心下猛然一颤,急忙回了话。
“没有任何动静?确定吗?”
“也没有任何人进出?”
“小的派人在裴府所有门外探查,确实是连只鸟都没有进出。也一点不自然的喧闹之声也未曾听到。”
“二公子,咱们蹲了这么久了,到底是要探查什么啊?”这小厮实在是憋不住好奇,今夜突然就被二公子叫住带入来了齐国的传奇大将军裴泫的府邸门外探查。大半夜蹲了一个时辰了却也不知所为何事,主子只是吩咐注意裴宅的任何动向。
晚上夜露深重,他每一刻钟跑过来汇报消息,跑得如今身上也黏黏燥燥,却不敢对平时这个温润儒雅的二公子多说一句废话。跑了好几趟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怎么大晚上接了这么个活计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了问。
却许久得不到回复。
他抬眼又瞧,立刻低下了眼。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真骇人!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二公子吗?
赵崇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恨不得立刻闯进裴泫府中找回朝轻度。
说到底是他不好。
竟然把大哥送来的甜酒就那么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明明早该猜到如今这个局势赵毅必然会为了家族兴亡有所行动。
可是,可是,这就是舍弃他发妻的理由吗!
醒来之后,寻遍整个宰相府才找到赵毅的身影。花园亭下,赵崇拦住了这个他一向尊敬的长兄,还未开口质问,赵毅便先将他叫住。
“怎么还是这么不理智。”
“兄长,是你吗?为何要背着我算计我的妻子?"
赵毅停顿了片刻,似是在仔细辨别着他脸色的神色,他开口,却顾左右而言它,“十几年前,韩凉两国相邻,世代联姻。凉内乱,其一韩国后妃所生皇子向韩借兵以平内乱。韩国带着军队平息了凉国内乱后在宫殿台阶上屠了所有皇子,将其公主收归后宫,从此,再无凉国。”
“可这并不代表裴泫会如此。”
“你还不明白吗,她的身份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u。”
“所以你急着将她扔出去好打消当今太后的顾虑吗。”
赵毅怔住,最终丢下一句“你也该出仕途了。”就拂袖而去。
无法,他只得去面见了父亲。
可是未多说两句话也将他打发了出来。
父亲挑明如今这个局面这是最好的处理,严慈并施,劝他放下,可岂是那么容易的。
为了前程、为了家族、可是谁来想想他要怎么办!
他和青梅竹马的安义公主经历了那么多才盼来了赐婚,才最终得偿所愿,如今佳人在侧,好不容易美满幸福,这叫他怎么忍心放得下手!
他握紧了拳头,再也忍不下去。
转身对下人吩咐:“回去通报父亲,说我去裴泫将军府中拜访了。”
说罢,转身向裴府正门走去。
*
裴泫进门后随手将护腕放在桌上,看向榻上的朝轻度。
“岷江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榻上的朝轻度微微摇摇脑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整个人无力得很。
夜深露重,席卷而来的湿气令她心中更为烦闷。
现在更不想应对任何人。
“夜深了,还请岷江王好些休息。不送。”
“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明天......”
话还未说完,朝轻度却突然硬生生闭了嘴。
近、太近了。
裴泫就在她呼吸之距,甚至她一伸手就能碰着他的脸。
那人却和没注意到这种尴尬氛围似的,拿出一枚药丸,将它送到朝轻度嘴边。
他用眼神示意她,吃下去。
温暖的手堪堪拂过朝轻度的面庞,她不知自己怎么地竟无一句反驳就听话地服了这不知是什么的药。
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管吃的是什么,自己本就没有拒绝反抗的资格。
扯了扯嘴,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涩。
裴泫看她一开始愣住像小鹿般乖巧听话吃完解毒药后立刻又变了神态,心中也自觉好笑。他索性离得更近了,偏头贴着她耳朵对她说话。
“你夫君还一直在附近打探你的消息呢。”
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后,朝轻度有一瞬间地错愕:“是吗?”
“不劳将军特意回来讽刺我。我已被送将军府中,哪儿还来什么夫君。”
“我与赵家,除了深仇,再无干系。”
见她严肃了神态,裴泫深深地瞥她一眼,转身向门边走去。正巧送衣物的婢女跨门而入,他丢下一句“那么戏就从今天开演吧。”,出了门。
完全没有询问朝轻度的意思。
再次回到院中,换好衣物解了毒的朝轻度已在院中静静站立着候他。
静谧的月光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那棵硕大的以玉兰树下,上方黑色的枝干伸向夜空,仿佛要抱月入怀,影子投下来拢住一袭青绿色衣裙的她,仿佛被活生生笼在其中。
听到身后的动静,朝轻度回头,向他行了一个朝国女子见外男所用的礼,接着缓步走进,询问到:“不知岷江王有何吩咐。”
“今晚这戏又是演给谁看?”
夜风轻轻吹拂起她随意束起的发带微微晃动,她的脸色红润了些。
不同刚才薄汗挂头,强忍慌乱的模样,此刻,她一双眸子中再无波动,神态平静地就好像她本来就是他府里的熟人似的。
裴泫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示意她跟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朝轻度跟着他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脱下了甲胄,换了身淡蓝色的长袍,束起了王侯冠,也敛去了那身肃杀之气。身侧只带了一柄华丽的佩剑。
他们都知道她刚才的话语是明知故问。
穿过长廊,进门之前,裴泫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朝轻度却一言不发。
片刻停顿后,两人才一起进了门。
此时,远远望去,就像一对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小夫妻急着去拜访他人。
相携进入屋内,本就焦急难耐的赵崇一瞥见这幅场景立刻怒火中烧,两三步窜上来便抓住朝轻度的手腕,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又顿了顿,终于勉强出声:“舟舟,跟我回去吧。”他哽咽道:“我来接你了,都是我的错。”
就飘飘然一句跟你回去,此外什么都不解释。
朝轻度心潮起伏,甩开被握住的手,第一时间开了口:“凭什么我要和你回去!”
“就凭你相府为了无上前途随意送出先皇公主吗!”
“就凭你父兄狼子野心搅弄政局祸乱朝纲吗!”
“就凭你堂堂相府次子卖妻求荣,将发妻送于他人塌上吗?”
听闻这话,赵崇猛然盯向裴泫,攥拳的手又紧了紧。
“不是我.....不,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好似哽咽,又猛然提高音量:“舟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离开相府,离开朝国吧。我不做相府二公子了,你也不当朝国公主,我们一起寻个世外桃源隐姓埋名共度余生吧。我再也不会让你委屈受欺负了,我再也不会.......”说到最后却好似哭泣般低下了声音。
“不可能了。元恒,我们已到如此地步......现在一切都是徒劳......
我与你,再无可能。”
“若你还有半分良知,就早些离开赵家吧。你那对父兄......”
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赵崇的错。在朝轻度心中赵崇虽无经世之才,但对人也算温文尔雅,从小便心地良善。和他父兄完全不同。她费尽心力拒婚嫁与他不光是为了不远嫁他国,也是看中他待她极好舍得护她周全。可惜,入了赵府慢慢处下来,才明白赵家当家人赵健重利轻义趋炎附势,而赵毅更是草菅人命胆大包天。可惜这个乱世,注定了她和赵崇就此陌路。
她狠下心来演道:“受此奇耻大辱,我羞于与你有此夫妻缘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如入岷江王府做个婢子!”说罢,偷偷向裴泫所站的方位瞥了眼去。
见他状若无闻,便知他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
赵崇却愣怔住了,满眼的难以置信:“我们约定要共度余生.....你忘了我们青梅竹马的时光了吗?你忘了我们经历了多少艰难才钟成正果吗。”
朝轻度只是默默站着,不再言语。
他继续絮絮叨叨:“我们的海誓山盟不作数了吗......你还说来年春天要与我一起去江南踏春,要一起去大漠马背上驰骋,要一起去看遍扬州烟花,要.......我们要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要一辈子......”
“这些是假的吗......?”
“你是被迫的是不是,你是被迫的,是不是?”
“嫁与你,不如不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赵崇哪还有贵公子的模样,他带着最后一丝力气转向裴泫:“是你逼她的对不对.....都是你.....联姻求取不成,如今巧取豪夺......舟舟......你不要信他......”
裴泫仔仔细细地扫了他一遍,接着浑不在意地开口:“二公子,安义公主可是你兄长赵毅亲自送与我府上的。”
他似笑非笑,好似看见了这天下头号自欺欺人的窝囊废。
又展开扇子,随意扇了几下,端起茶水润了润口:“你兄长还带话说‘贵人奉还,解君之忧,愿君见谅。’”
“夜已深,赵二公子还是回去问问你的兄长罢。”
说罢,便对赵崇失了好奇,也对这场狗血拙劣的表演失了兴趣,顺手揽过朝轻度,表现的十分亲昵似的,又假装想起什么,回头下令手下将二公子好生生请了出去。
望着挣扎着被“送”出门的赵崇,又抬头看了看漏星几点的天空,朝轻度最终还是缓缓地、轻轻地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