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后宫冷清，在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龙床卧榻上，却有一人安睡在侧。此人便是琏妃，皇帝南巡带回来的女子。

    季绛澈把她保护得很好，宫中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颜，她本人也深居浅出，颇为神秘。

    当季闻钟收到来自琏妃的请帖时第一反应便是惊讶。他虽有与这位侄媳妇见上一面的想法，但也未曾想过会是她先发出邀请。在得知琏妃会和季绛澈一同出面后，他欣然应约。

    皇家的御花园一向雅致，就算是北风呼啸的腊月也有艳丽的花在盛开。

    琏妃设的宴在园中的一座湖心亭内，小厮领着季闻钟走在石子路上。亭子与岸之间连着一架竹板桥，夜间留下的霜露重，桥面湿滑。桥上已有二位女子，应该是琏妃和她的丫鬟。琏妃看见了季闻钟，盈盈地施了一礼，“问摄政王安。”季闻钟走到琏妃身边离了几步的位置，回礼，“琏妃娘娘，怎不见圣上？”

    琏妃掩口轻笑，面上是小女儿谈及心上人的娇羞，“他呀，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特意晚来一会儿。望王爷体谅。”

    感情不错倒不是假话，季闻钟心想。他点头，几人一同到亭中落座。不多时，季绛澈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位抬着东西的小厮。

    “阿琏，看我给你找了什么新乐子？”看清另一人后，他有些惊讶，“小叔这么早就到了呀。”

    季闻钟点头，“看来陛下兴致不错。”

    季绛澈脸上挂着笑，“不知小叔愿不愿意，看一看这送给我家琏儿的礼物？”

    “陛下抬爱。”季闻钟的语气淡淡的，转向琏妃，“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琏妃用手帕掩唇轻笑：“陛下一番好意，王爷莫要推辞得好。”

    那礼物足有一人高，盖着红色丝绸，风吹动丝绸下摆，露出一截浮想联翩的阴影。季绛澈笑吟吟地握着琏妃的手，哄着她去挑开布料。

    季闻钟则坐在一旁，手腕上的佛珠串儿比先前少绕了一圈。他端着瓷做的杯子，不着急饮，反而不急不慢地观察起杯壁上的花纹。

    充作帘子的丝绸缓缓掀起，露出一座金制的笼子，以及里面的一只通体白色的鸟。

    “朱鹮！”琏妃瞳孔剧烈收缩，掀开丝绸的手下意识一抖。红色的丝绸如水委地，窸窣的声音似乎惊到了那只沉睡的鸟，带着粉红色的羽翼微微颤抖。

    “阿琏见过这朱鹭？”季绛澈握紧她的手，轻声问她。

    “不曾，只是儿时听长辈谈起也看过些画本，没想过今日会有幸一见。”琏妃声音有些轻柔，低垂着眼睑的时候会让人联想起江南三月的烟雨。“陛下费心了。”

    季绛澈爽朗一笑，“不过是地方送来的岁礼，见着稀罕就给了琏儿，图个美人一笑。”他话头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季闻钟，“不知小叔怎么看？”

    青年闻言放下没动过一口的茶杯，露出一道很浅的笑意。“红朱鹭乃大吉之相，此番现世也算是我朝之幸。陛下与琏妃恩爱非常，作为长辈……”他停顿片刻，缓缓道：“我很高兴。”季闻钟看向这个已经不再瘦小的侄子，他似乎还有别的话，但只是重复了一句“我很高兴”。

    这次小型家宴的重头戏是那只朱鹭，后面的丝竹倒是略显平淡。

    琏妃似乎对这份小礼物很上心，不仅差人搬到了身侧，还时不时看上一眼。

    “琏儿若是喜欢，就养在寝宫可好？”季绛澈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真的？！”琏妃很惊喜，她脸上扬起笑，起身行礼，“妾身谢过陛下。”

    歌舞散尽，酒过三巡。三人都喝了酒，琏妃酒量浅，她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季绛澈揽着她，朝季闻钟抱歉一笑，说：“阿琏她让小叔见笑了。我得先送她回去，小叔见谅。”季闻钟并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不必招待自己。

    季绛澈抱起琏妃，带着朱鹮和侍从离开了，还剩下几个伺候的小厮和丫鬟。

    季闻钟饮下一杯，不由赞叹。青年的喜好向来难猜，唯有在酒一事上才露出几分好恶。摄政王好酒的市井传闻便是这般来的。

    话说琏妃被送回了寝宫，季绛澈命人打来热水亲自照料她。宫殿的窗户并未打开，珠帘摇曳间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躺在床上的女子因为醉酒而难受得满身是汗，她蜷缩着身子，似乎被可怖的梦魇深深地牵制着。

    “……不是这样的……”她的嘴唇开合，嚅嗫着。“怎么？”季绛澈以为她有话要说，便凑近了去。

    “不要，别走。”季绛澈好笑，安慰道：“不走，放心。”“不要，他不是坏人。”这到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温王他很好，是最好的人。”当今天下只有一个“温王”，他们在一炷香前还在一起喝酒。从醉酒的爱人口中听见别的男人的名字总会令人不爽，尽管这个人是长辈。

    琏妃的脸颊不知何时被泪水或是汗水打湿，一绺绺秀发黏在皮肤上。她很难受，季绛澈看着她，还是败下阵来，继续照顾。

    在主人离席后，客人也没有久坐。季闻钟并不喜欢皇宫冰冷的氛围，但他还得绕道去一趟御书房。皇帝和宠妃甜甜蜜蜜，书房的奏折高高堆起。也不知道那些臣子哪来那么多话，每天都有很多没有实际意义的奏折送来。作为摄政王，他有辅佐并教导皇帝的权力，也有直接批复的权利。但全部批复是一项耗费精力的工作，青年最常做的便是替皇帝过滤那些无意义的奏折，将个别重要的归类，或在某些情况下直接采取行动。

    季闻钟望着一堆奏折山，叹气。他命下人点起烛火，坐到了小一些的书案前。小厮将奏折搬来，他一份份翻阅，分开摆放。烛火摇曳，书案上剩下的不多了。

    年轻的摄政王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一封来自西北驿站的信。

    上书：方承舟约五日后抵京。

    落款时间是两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