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憬攥着狐狸灯的灯把,有些犹豫。忽然听见几道窸窣的声音,似是有什么落在瓦片上。
季闻钟面不改色,将兔子灯塞给李亦憬,俯身凑近,低语:“拿着它往人群里去,你的随从会来接你,若有疑惑明日来王府找我。”言罢,将面具戴上,毫不犹豫地走向另一边。
李亦憬提着两盏灯站在原地,他听见窸窣声远去,咬了咬牙,走向人群。
身后来的人不少,看来这次派的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季闻钟脚步不停,京城的布局他早已烂熟于心。一个晃身,便隐于巷口中。见跟丢了目标,来者便也不急着隐藏自己的行踪,从暗处出来。谁知刚露头,就被早早守候的温三给敲晕了。
他是被冷风吹醒的,夜间的林子寂静无声,穿林风带走他身上不多的温度。惨白的月光撒在地上,偶尔从树叶间窥见沉睡的群鸟。四下沉寂,唯有风吹叶动之声。跟踪者被吊在树上,左右摇晃。月光照下一道影子,他看见一角衣袍。
“你主子是让你弄谁?”青年平稳的声音响起,“是使节,还是王爷?”
舌底的毒药被搜走,跟踪者没了自杀的资本,但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过了一会儿,传来青年的笑声。“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你家主人若是意在王爷,那倒也罢。”随即语音直转,语气中透露出冷厉,“若是胆大包天,将手伸向南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他李亦憬是南海这辈唯一的子嗣,板上钉钉的下任南海的王。他若是出了好歹,南海会放过你们吗?”
跟踪者不服气,反驳道:“你胡说!大人说了,只要事成了,他就能嫁祸给季闻钟,到时候承受南海怒火的就只有他一人!”
“天真。”青年冷哼,“为政者怎会有如此单纯的想法,世家果真是烂到底了。”
倒吊者被放下,一头栽在地上,未等他爬起来,就有人一脚踩在他背上。他挣扎着看向前方人的脸,古拙的狐狸面具在对着他裂开嘴角。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想再对李亦憬下手,先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夜深了,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几盏残灯被落在角落。
季闻钟不紧不慢地走着,面具被他摘下拿在手里。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得再捋捋。
摄政王府是不在门口挂灯的,今夜却有两盏暖黄色的光。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也已经将面具摘下,潦草地挂在头上。
“李……使节?”季闻钟未曾想过会在自家门口看见他,皱眉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未说完的话断在了一个拥抱,手中的面具掉在地上。
季闻钟有些手足无措,就听见肩头闷闷的话音。“季温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摄政王这些年听过无数谩骂,头一次有人用这种语调骂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不像辱骂,倒像埋怨。
天知道李亦憬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说服自己不去找他。作为默认的王位继承人,李亦憬比表现出来的通透许多,他知道季闻钟不是无能之辈,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以至于连第二日都等不及。
季闻钟任他抱了会儿,故意开玩笑:“这夜深人静,公子故意投怀送抱,莫不是贪图在下的姿色?”
李亦憬闻言抿了抿唇,不作声,片刻后便松开了手,“王爷以后,莫要再行险招了,会让人担心。”
季闻钟不应他,拾起地上的面具,笑着说:“夜深了,若使节不嫌弃,可否在寒舍歇息一晚?”
摄政王府占地很大,从外表上看威严肃穆,但内里单调得很。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小亭长廊,简单朴素到石板路上都还有些青苔在野蛮生长。
温七带着李亦憬去往客房,见他似有不解,出言解释道:“王爷不喜莳花弄草,嫌麻烦,也嫌开花味儿不好,夏天惹蚊虫,府里就把花给拔了。这青苔是王爷让留的,说看着好看。啊,到了,热水已经着人备好了,使节若是需要唤一声便好。”
李亦憬叫住他,“这位管事,你可知王爷他在哪儿?”
“这……主子的事我这做下人的也不清楚,要不咱替您去问问?”
李亦憬想了一下,拒绝了。“还是不了,不用打扰他休息。你也累了,去歇下吧。”
见关上了房门,温七才缓缓离开。少年偏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穿过几道海棠门,停在书房前。他轻叩房门,“回主子,使节歇下了。”
季闻钟手里握着笔,落下一笔,回到:“夜深了,你也歇下吧,留些人手看顾着便是。”
对于他而言,这夜晚还长。
翌日,摄政王一封奏折直接摆在了皇帝桌上。
季绛澈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季闻钟,“皇叔,这是?”
摄政王一板一眼,“回陛下,臣昨夜和李使臣游灯会,不幸遇歹人尾随,这是请求追查的折子。”
“歹人?那,皇叔可曾受伤?使节现下如何?”
“托陛下的福,臣与使节均无恙,只是此事性质恶劣,请陛下严查。”
季绛澈拿起折子,沉思片刻后,说:“既然皇叔和使节都没事,这事便算了吧,不便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陛下。”季闻钟皱眉,拱手道:“昨日是尾随王爷,若不追责,他日便敢尾随陛下。”
“够了!”季绛澈一拍桌,“朕念在皇叔是长辈,不追究您与使节来往过密,可您今日却出言不逊,竟来咒朕。”
季闻钟一撩衣袍,跪在地上,腰背挺直,“臣不敢,臣与使节清清白白,亦对陛下忠心耿耿。”
季绛澈笑,手里还拿着折子,“皇叔你今日就非要查这个不可吗?”
“然。”
“若朕不答应呢?”
季闻钟弯腰行礼,不言。
御书房内一时落针可闻,剑拔弩张的氛围弥漫在叔侄二人间。
终是皇帝让了步。
在位第四年,夏。摄政王主持彻查京中卫哨,不少世家仅在一夕间便家财散尽,城中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