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星悬把钥匙一扔:“你开,我路上查点东西。”
李恪稀里糊涂地接住了云星悬的车钥匙,紧跟上去:“哪家医院?”
“我爸死那家。”
五月初的北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一阵和缓晚风拂过,却吹得李恪打了个哆嗦:“……去、去干嘛?给岳父招魂呐?”
云星悬斜他一眼,居然勾起点笑来,路灯下浅淡凉薄,鬼气森森:“嗯。”
“……”
——
“李恪,你能不能别哆嗦了,我这是油门不是电门,”云星悬无语道,“我不晕车都被你弄头晕了。”
“油车是油门电车就应该是电门……吧?”
云星悬:“……神经。”
李恪开始跟他闲扯片儿:“我等会儿怎么跟岳父打招呼呢?”
“别开口叫岳父就行。”
红灯,李恪扭头看他一眼:“那我可以叫爸吗?”
云星悬点着车的中控屏幕,打开音乐,暗示他闭嘴。
过了一会儿,李恪又说:“我听不懂英文歌,能不能换一首?”
“你想听什么?”
“……凤凰传奇,”李恪解释说,“比较壮胆。”
云星悬:“……”
云星悬就在“乌蒙山连着山外山”里看完了二叔企业的公开资料,并且将尸体处理的完整流程都捋了一遍,刚好到了地方。
他把薄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从储物箱里拿了顶鸭舌帽戴上,随身带了个黑色小包,又拿出一个灵眸云台——李恪认得,大疆的最新款,小巧轻便,录制的画面清晰,很适合暗访。
“您这跟个特工一样。”
“你在这儿等着。”云星悬说,“我要是没回来就报警。”
“报、报警?”李恪懵了,赶紧跟着他下了车,“报警我说什么啊我?——不行,我得跟你去。”
云星悬看他一眼,打了个电话:“姚总监,打扰了……咨询恋爱问题?”
他狐疑地看向李恪,李恪心虚地移开目光。
云星悬用手指点了点他,继续对着电话那边的姚林娜说:
“我和李恪在石景山这边,刚拿到一个不知真假的线索,现在正在赶往现场,要是一小时之后我没有给你回电话,就报警。”
云星悬说了地点,又说:“姚总监,你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我的预感没错,这件事要么掀起滔天巨浪,要么所有人都会被捂死嘴。如果你跟网信那边有熟人的话最好现在联系。”
姚林娜的哀嚎声大得李恪都能听到了:“云星悬!你真会给我找事!”
云星悬要挂电话,那边又传来姚林娜的声音:“……你们注意安全。”
“尽量。”
云星悬不敢保证——因为他觉得云拥军的死也很有疑点,他隐隐觉得云拥军的死和二叔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们能对云拥军动手,自然也可以对自己动手。
除此以外,尸体的去向也很可疑。
他刚刚查到一份二叔公司的申报材料,里面涉及到一个项目——可吸收猪源性生物补片材料研究和实际应用,这让他有了些不妙的联想。
但是一切都建立在假设之上,只有感觉,没有证据。
夜深人静,急诊的灯仍然亮着,李恪收敛气息跟在云星悬身后,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大体格碍事。不像云星悬,腰身劲瘦,纤细灵巧,像是只灵敏的猫。
猫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黑暗里,在一处高窗前蹲下,给他打手语:“从这里翻进去。”
李恪点点头,比划着沟通了片刻,他抱住云星悬的腿把他托举上去,待他进入室内,自己再一个助跑,跳起来够到窗檐,一撑,也跟着翻进了墙内。
他算是明白了,云星悬带自己就是为了垫脚。
他们翻入的是厕所,云星悬示意他别动,自己则站在门背后掏出小镜子,折射出外面的走廊的情况。云星悬已经摸清楚了这家医院的布局,这边是体检中心,晚上不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但是有监控。
他用手语对李恪道:你跟我走,避开监控。
李恪点头。
太平间就在地下一层,李恪跟着他一路避开监控,顺着消防楼梯下到防火门外,隔着门都能感到冰冷的气息。
云星悬冲他点点头,李恪伸手推开一小块缝隙,足够一人闪身进去。
里面安静得可怕,也冰冷得可怕,李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跟得更紧了一点——可是云星悬居然一具具查看起了尸体!
靠!他怎么胆子那么大啊!
李恪都不敢细看,赶紧拉拉云星悬的袖子,比划着说:我给你望风去。
“别,”云星悬冷冷幽幽的声音在冷寂的太平间里格外渗人,“找到了,果然。”
云星悬冲他一笑:“来,叫爸。”
李恪毛骨悚然!
他想跑又不敢,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直接跪了下去:“小婿无意冒犯!”
“谁……谁?!”
或许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值班人员,手电筒的灯晃了一下——
发出声音的地方空无一人。
李恪和云星悬挤在躺尸床下面,他被云星悬紧紧捂着嘴,听到值班人员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靠……虽然现在身边是云星悬,但是上面躺着他冰冷冷的老丈人啊……
李恪抱着云星悬哆哆嗦嗦,值班人员的脚步却因为外面的声音停住了,那人喊他——“老胡!”
“啊?车终于来了?”
遥遥传来一道含糊的声音:“路上呢,说堵着了,深更半夜堵个屁,我看就是偷懒睡过了……我问你吃不吃宵夜。”
“那吃着等会儿呗,能咋滴。”
光透过垂下的布料,胡乱晃着,似乎是那人把手电拿在手上玩,渐渐地又远了。
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云星悬才松开捂住他嘴的手。
李恪小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吧?”
云星悬摇头,指了指上面。
——
李恪估计是要把自己所剩不多的胆量全在今天用完,他和云星悬躺在裹尸袋里,看着他把拉链拉上,在黑暗里把自己关到更黑暗处。
裹尸袋是角落里捡的,云星悬倒不至于恨云拥军到扒他的裹尸袋。
主要是太臭了……
周遭都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李恪怕到一定地步,又不怕了,小声说:“万一咱俩等会儿被推进焚化炉一起烧了,骨灰都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那种。”
云星悬:“你说点儿吉利的吧……”
声音再响起的时候,他们都噤了声,听见外面模糊的交谈声。
云星悬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老胡的声音响起:“一共是10,咦?……11具,这都是这几天新拉来的。”
另一个北方口音的男人:“这么多?”
“医院就死这么多,殡仪馆那儿少,他们是散客,我们这是团的。”
“……行吧,”男人说,“300一具,等会儿转你卡上。”
老胡有点急:“怎么又降了?我可是打听过,你从殡仪馆那边拉都给400,转出去一具能卖800。情况好点儿的能有1000呢!”
“你这么多具我还得想办法再叫辆车,拉过去运费过路费不要钱啊?你就跟家属演演戏你花什么功夫了?”男人不耐烦道。
“我今天差点儿被警察查了,还好是自己人……不说这个,”老胡一咬牙,“350吧,不能再低了,我真花了功夫给你弄的,都是无病无灾意外死的,骨头健康着呢。你就算拆了卖卖不出去,还能给别人顶火葬,还有个姑娘,配婚都行,八字我都记着呢。”
“……325。”男人说,“我也是看云老板面子,说你这儿货多。你要再纠缠,我就不运了,你这一次搞这么多,我的风险也大啊。还不如殡仪馆三五具地运,风险小,细水长流。”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云星悬和李恪打包以330的价格被卖了出去。
李恪感觉背后滚轮夸啦啦地响,他们好像被运出了太平间,进入地下车库,又被粗鲁地一下抛到车里,滚了几圈,砸得浑身疼。
靠。
他现在还晕乎着,怀疑自己刚刚都听到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事情?
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敲骨吸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