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传来交谈声,又是老胡的声音。
云星悬凝神听了一会儿,估计老胡也是头一次跟这些人做生意。虽然这中间有云拥民牵线搭桥,但彼此还没有建立信任,想要跟着跑一趟。
这些转运尸体的人骂了两句,倒也没有拒绝。
车辆行驶了大约两小时左右,没上高速,怕被查,就这么载着尸体一路驶过了门头沟,还在往北开。
云星悬试图拿出手机查看地点,手脚交缠着,他很费了一些力气才将手从李恪怀里抽出来。
李恪敛着呼吸,借着手机的幽幽光线看云星悬。他脸色有些白,但是依然神色平静,眼神清明。
车子颠簸着驶入无名路,手机地图上只显示出一片灰白。
云星悬估摸着他们差不多要到地方了。
又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吱呀的开门声带来些微的风,却只让腐臭味道更加浓郁。
他们重新被搬起,还听见搬运的工人说了句“死沉”。
两个人呢,能不沉吗……
进入到室内,关门声响起,四下无人,李恪赶紧拉开拉链透气——可他刚一诈尸,门被吱呀推开了!
老胡站在外面,惊愕地望向从裹尸袋里坐起的人:“我c——”
完了!
李恪的心紧张到了极点,飞扑过去捂住老胡的嘴拖了进来,顺便还乓地砸上了门,动作迅速地从里面上锁。
云星悬这才撑着身子起来,看见面前形势,先是一愣,而后头一偏,示意李恪把人拖到角落里。
老胡见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心里拔凉,奋力挣扎起来,然而挟持着他的高壮男人力气太大,他就被这么死死捂着嘴连拖带拽地拉进了角落。
他看见后坐起那人比划了什么手势,背后的人点点头,保持着姿势隐到更黑暗处。
这么专业,不会是警察吧?
老胡心里突突突地跳,却也没有再挣扎了。
——警察都来了,挣扎还有什么用呢?
而且他干这个是伤天害理了一点,但又没犯法,估计就是口头教育一番……何况他还是初犯呢。
这是一处平房,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墙厚窗小,光线昏暗,此刻被清出来放了一具具尸体。云星悬开了电子手环的手电,挨个拉开袋子查看起来。
因为哥哥的缘故,他懂一些基础的法医知识,在这里的地尸体最长死亡不过五天。
云星悬的视线略过云拥军青白浮胀的脸,转头看向那扇窗,外面隐隐传来嗡嗡的机器声音。他从小包里摸出来支架,将灵眸架了上去。
灵眸的拍摄画面可以与手机实时相连,云星悬看见画面里,戴着口罩的人正在用电锯分割着一具白花花的浮胀尸体,不远处有人剔去多余的血肉、筋膜……还有支起的大锅,咕噜噜正煮着什么……
大约是骨头。
他的瞳孔微缩。
云星悬忍着一阵阵的反胃,转着摄像头将院内的景象尽数记录下来,才小心地收回。
也不知道是先入为主还是相由心生,云星悬再转头看向老胡——也就是胡立山的时候,觉得他分外面目可憎。
李恪的手臂仍然紧紧锁着老胡的肩膀,云星悬走过来小声说:“你把手放开,让他说话。”
“噢噢。”
李恪依言放开,老胡立即要喊,云星悬反应迅速地捂了上去:“胡立山,你最好配合一点,不然弄死你。”
老胡对上他的蓝眼睛,霎时间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警察,这是今天葬礼上的那个……云老板的侄子。
云星悬继续道:“我松手,别叫,问什么就老实回答。”
他的手谨慎地松了一点,老胡立即哆哆嗦嗦地开口:“小云、小云老板……你把你爸的尸体运走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事儿都是你二叔指使的,我就是想赚点儿钱。真的!”
云星悬瞅准了突破口:“你跟我二叔云拥民怎么认识的?”
“……他,他做医药生意,跟我们经常,就经常来往。”
“这里,”云星悬指了下窗户外面,“多久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生意,我之前都没有来过。都是你二叔在里面牵线的。”
“干这种事不怕被发现?”
老胡小心看了云星悬一眼:“殡仪馆那边比较好操作,拖一拖就行了,桑虎来了说正在烧,还有一具尸体就轮到你们了,等火化后再让他们来领取骨灰——很多人就这么被“打发”走……我没办法这么干,就都选的是没人管的。其实像你爸这种还会办追悼会的,我都不敢考虑……是云老板前几天找到我,非让我处理掉他。”
为了云拥军那点家产就做到这种地步?
二叔就这么恨云拥军吗?
云星悬按了按眉心,问他:“这些尸体处理干净之后,会被用来干什么?”
“用处挺多的,其实不处理也行,拉去配冥婚什么的,人的肉死了之后是没用的,但是骨头有用,美容移植什么的就能用上,角膜就更有用了……”
云星悬皱着眉听完,又谨慎地看了眼门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出去跟那些人说,你怕遭报应,想把这些人运回去。”
“不行!”
云星悬一个眼神,李恪懂了:“我出双倍。”
老胡眼神动摇,试探着伸出三根手指。
李恪说:“三倍不行。你也太黑了吧。”
“不是,能不能再给三百辛苦费?”
——
老胡出去说了一通,回来时面色痛苦,不停揉着肚子,显然是被打了一拳。
云星悬和李恪重新钻进裹尸袋里,一路颠簸着重新回到了太平间。
“怎么又运回来了?”值班的人问,“钱呢?”
“……还能因为啥,没谈拢价格呗,”老胡说,“回头再说吧,我进里面待会儿。”
“里面?”那人似乎吓了一跳。
老胡:“我……我跟人唠唠嗑不行啊?”
“那你好歹跟活人唠啊!”
“少跟老子废话,本来没挣到钱就烦,今天的班我帮你值了……”老胡说,“你走吧。”
值班的人走了,云星悬二人才从裹尸袋里爬出来。
云星悬把记者证给老胡看了一眼,又把录音笔放到躺尸台上,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众尸环绕之下开始了采访。
——
凌晨,新视集团的董事长刘春柳被一通电话吵醒,披上衣服急匆匆赶到了新视大楼。没有正装加持,头发不再板正,他现在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只是多年积威让周围人噤若寒蝉。
他向下耷拉的嘴角也昭示着不妙的心情。
作为集团的掌舵人,刘春柳很久不过问具体稿件的事情了,一旦过问,必定是大事。
现场的人——姚林娜,伍远帆,还有新视卫视的副台长,以及新视聚焦的临时制片人仇明。
刘春柳直接问姚林娜:“人呢?”
“刚采访完,马上到了,”她看了眼表,“刘总,您给我透个底,我们能不能报?”
刘春柳反问她:“网信办怎么说的?”
“联系了,说要先看稿子。”姚林娜说,“以及要听宣传部的。”
“……宣传部的意思呢?”
“给我透的口风,说了两个字,导向。”
导向。导向。
刘春柳咂摸起来,取了根烟捏在手上。
等云星悬来的时候,他的烟还没有点上。
云星悬看了在场人一圈,直接按开了桌上的投影仪,手机投屏:“我放一段录像,两段录音。”
录像和录音听完,几人面色无不是惨白,新视聚焦的临时制片人仇明指着画面说:“你这个录像,打满码我们也不能放!不然新视聚焦就得停办!”
云星悬扫他一眼,没说话。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位临时顶上的制片人,看着样貌还是周正,但工作能力……
大标题哥,呵呵。
伍总监的面色同样难看,但斟酌了一下问:“云星悬,现在只有这一个人的采访,其他信源必须补充,殡仪馆,公司和医院几方都要采到。”
“好,”云星悬说,“另外,因为我们不能越权,所以证据移交给警方处理了。”
行,还得不干扰司法。
姚林娜反而笑了一声,有种欠了十个亿忽然告诉她又赔了五百的感觉,债多不愁。
刘春柳沉吟片刻:“云星悬,你跟我出来。”
云星悬跟着出去,熬了一夜,精神始终紧绷着,他也有些头昏脑胀,每句话都想了很久才能说出。
站在新视弧形的走廊里,刘春柳散了他一支烟:“新视有一个稳保的中国新闻奖名额,以往都是给新视聚焦……”
云星悬略一挑眉。
“还有长江韬奋奖,两年一次,明年评选。”
中国新闻奖颁给优秀新闻,长江韬奋奖颁给优秀新闻工作者,这二者是国内记者能够到的奖项天花板。
刘春柳知道,云星悬不缺钱,那么能吸引他的只有这些荣誉。
现在只要云星悬肯退一步,这些荣誉唾手可得,更进一步说,以刘春柳的人脉和撬动资源的能力,捧出一个明星记者几乎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云星悬不是听不懂暗示,按着额头说:“在我的职业规划里,我应该工作五年拿中国新闻奖,工作十年拿长江韬奋奖,然后作为知名调查记者享受最高荣誉,起码车马费得是最高的,然后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接管新视集团。”
“你可以不用等。”
“我喜欢按计划来。”
刘春柳笑了一声,转而说起了更实际的事情:“这两个奖项确实太重了,可以先从以我命名的“春柳奖”开始……不过,《新视界》限制了你。其实我对刘琦不太满意,而仇明就不适合进入这个行业。我希望你能担任新视聚焦的制片人。”
云星悬还是那句话:“我喜欢按计划来。”
刘春柳笑着摇摇头:“年轻人。”
“其实您大可以直接说不能报,我也不能怎么样,”云星悬觉得跟黄鼠狼头头说话真是头疼,“列出这些条件,一是考验我,二是——您也想要把这件事报道出来,对不对?”
刘春柳的笑容收敛,没有说对与不对,只是挥挥手:
“去吧,进去跟你们主编聊聊,她在把控舆情方面是专家。”
云星悬灰蓝色的眼珠仍旧盯着他。
刘春柳抽起了烟,没再说话了。
“谢谢。”云星悬说。
“跟你男朋友结婚的时候,让我证婚就行,”刘春柳打趣了一句,“哪个男朋友无所谓。”
云星悬怀疑自己没睡觉熬出幻觉了……国内能结婚吗?
以及,还能是哪个,他就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