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本就是夜深露重,再加上下了雨的缘故,这夜晚又湿又凉。
可这男子的手却是滚烫。
怪不得倒在这无人的地方,看来是头脑发热,迷糊了。
她不忍心将这人留在这处,倘若无人发现,他怕是会死在这。
姜春拍拍男人的身子,面露绯红。
“公子,您现在是否可以站起身来,我看您是病了,这地方潮气重,莫要在这里躺着,还是回家去吧。”姜春问道。
那人艰难地坐了起来,像棉花一般,柔弱得很。
他靠在姜春身上,就像一只病弱的小猫。
“我没有力气……”
姜春见他气若游丝,不多与他计较。但她实在是害怕,怕被那两个人抓住。
“公子,我搀着您,我不能在这逗留太久……”
姜春将自己的难处说出来,男子倒也是听明白了,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身来。
他的身子倚着姜春,就像是一根藤,依附在她身上。
姜春一边搀扶着男人,怕他突然倒了下去,一边摸着黑,更加艰难的挪动。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姜春这回是明确的感受到了。
中途她时不时的和身旁的人说两句话,看看他是否清醒。
身旁的人走起路来歪歪倒倒,行路的速度慢了许多。
姜春只感觉,这还没走一会儿,天色已渐明了。
她这才看清周围。
参天的杨树落着偏黄的叶子,鸟儿穿梭在其中,发出刺耳的叫声。
这地方看上去像是荒郊,平素大概是无人问津,更不会有人在此居住。
再看身边人,他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像一只鸵鸟,倚靠着她。
他脸色苍白,饱满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就连那桃花眼也显得无神,高挺的鼻梁看上去十分突兀。
活脱脱一个病美男。
“公子,天亮了,你可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姜春问道。
男人垂下眸子看着她的脸,只摇摇头。
他的手指指向某处,“我的家不在黎州,但是我记得我在那边走过,那边有个没有人住的破屋。”
顺着男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果真有个看似房子的东西。
几里外的地方,大马和二马两人均倒在了地上。
除他二人外,那几个黑衣人多数也倒地不起。
对方人多,但这两个体格强壮,扭打在一起也打了个平手,只有一个黑衣人看形势不妙,跑掉了。
……
从知道破屋到走到破屋,姜春感觉自己走了一百年,比她漫无目的走更慢。
破屋叫破屋不是没有原因的,屋内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有满地的干草。
幸亏,这破屋虽破,却没有漏雨,屋内的干草还是干燥的。
姜春将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放在地上,没有被子,她用干草盖在他的身上。
男人面无血色,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紧的皱着。
“您,还好吗?有什么办法能帮您吗?”姜春问道。
男人紧攥着的拳头缓缓张开,露出一节小小的炮竹。
“点了它。”
他纠结了很久,但这是最后的办法。
她从男人手中接过小炮竹,跑到破屋外生起火来。
生活的过程,她在家中只听过夫子讲过钻木取火,却从未试过,这初次尝试竟连连失败,试了很多次才蹦出一点点小火苗来。
姜春小心翼翼的点燃小炮竹,炮竹虽小,却蹿起了高高的烟火。
她还从未见过白日的烟火。
屋内的男人看着姜春,眼睛里一团乱麻。
姜春刚迈进破屋的大门,“蠢笨”二字传进她的耳朵里。
是从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木头都是潮湿的,你能生出火来,也真的是天选之子。”这话听起来真的不好听,就算从虚弱不已的人口中说出,也感觉十分刺耳。
姜春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是第一次生火,下次不会了。”
她攥着自己的衣角,抿着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极了一个受了罚的小孩子。
男人有些惊诧,认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想将自己的话收回来,却发现覆水难收。
“看姑娘礼仪周全,穿衣打扮像是个富家小姐,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男人岔开话题。
姜春的汗毛竖了起来,一提到自己家她就十分害怕,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生怕被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我……”姜春想了半天,编不出一个理由来。
男人也不想问了,问出来也是假话,他要是想知道,大可以自己去查。
“不必说了,你肯定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想为难你。”男人说道。
姜春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来,现如今没有坏事就是最大的开心事了。
她坐在干草上,身子缩成了一团,仿佛这样她才有些安全感。
“公子,这炮竹点了,是不是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姜春问道。
她现在希望眼前这人和朝廷没有关系,她不奢望他能解救自己,只希望情况不要更糟糕。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倦倦的,“不一定,来的人也有可能是要我命的。”
他之前不点是有原因的,这东西一点,救自己的人来了,仇家也顺着找过来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逃出去,结果倒在树林里被小姑娘救下了,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现在的身子骨压根支持不了他回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姜春叹口气,“一定会好的,也不能所有坏事都让我们赶上吧。”
已经这么倒霉了,就不要再倒霉了吧。
男人瞥了一眼姜春,她浑身脏兮兮的,如果不是衣服上罕见的花纹,真的就以为她是哪家的烧火丫头。小脸也是脏兮兮的,脸上还沾着些泥巴,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一时间有些难以形容。
“咳咳,你不要叫我公子了,听上去有些奇怪,你叫我荀琴吧,我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免得那些敬称了。”
姜春心中暗暗的叫着他的名字:荀琴。
“我叫阿春。”姜春不敢说出自己的全名,姜姓之人在黎州并不多,家中富裕的更是只有这一家,正常人一猜就能猜到。
荀琴知道她有所隐瞒,但是也不想多问,毕竟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隐瞒。
比如他的身份,在他安全之前是不能说的。
“你饿不饿,我饿了。”
荀琴眼睛看着姜春。
姜春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泥巴,什么都没有。
“我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很饿。”
自从离开家那天,她就没有进过一口吃的,路上也只喝过几口水。
荀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着吧。”
姜春不知道,这人长得文质彬彬的,怎么一直说这么无礼且奇怪的话。
她冷眼看了看荀琴,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荀琴眼角含笑,嘴角微扬,强忍着不让自己睡着,万一睡着了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他的目光粘在了她的身上,那只滑稽的小花猫真的是越看越想看。
这目光看得姜春有些难受,在家的时候,她受的教育就是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凡事讲究一个礼,现在看来,这荀琴是她见过最无礼的人。
“你不要看我了,这样不好。”姜春小声嘟囔,她的脸颊发烫,连同脖子都发红。
她害羞的样子可爱极了,荀琴心中想。
他眼角与嘴角的弧度依旧没有变,仅仅是把头转了过去。
虽说是深秋,但前些日子还是还有些热的,但一场暴风雨后,天气转变的突然,刮的风总有些凉了皮肉之身,清晨与深夜最甚。
特别是发热的人,最受不了这凉飕飕的小风。
破屋虽说是有墙有顶,但也满是裂痕,那风嗖一下就灌了进来。
荀琴本就发着热,这下子更是难受得紧了。
姜春缩了缩身子,她下意识的朝着荀琴的方向瞅了几眼。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个发烧的人,应该感觉更冷吧,姜春这样想着,起身抱了些干草盖在荀琴身上。
“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身上的干草轻的要命,但荀琴此时感觉有千斤重,像是马上要看见阎王。
“你要是现在想走,就快些走,一会儿来的人,无论是救我的,还是杀我的,你都走不了了。”
姜春感觉荀琴是在吊着口气,像是这一秒还在撑着,下一秒就会没命了。
她思考片刻,还是打算先走一步,毕竟她最开始也只是想在这个地方歇一下脚。这男人能不能活命,全看天意,而她如若现在不走,恐怕凶多吉少。
但这遇险先行逃跑绝不是君子所为,她也想着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姜春嘴巴翕动着,“我不想拿话来搪塞你,我怕死,我不想把自己的命留在这里。所以,公子保重。”
荀琴背对着她,面色无太多变化。
不过是又一个过客罢了。
姜春不再给他一点目光,如今自己的命就像系在腰带上的青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了。
落入别人手中,或是囚鸟,或是鬼魂。
她果断的准备逃离。
出了破屋,姜春打算同昨夜一般,找准一个方向,拼尽全力往那个方向跑。
在姜春刚刚提起裙摆,打算快步逃跑之时,一道光闪过她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光的方向看去,长剑直直的立在了眼前的青草地上,冒着冷冽的寒光。
姜春吓得瘫坐在地,她向四周环顾着。
“不会是那两个人吧?怎么办?”她浑身发颤,牙齿咬住了下唇,心吊在嗓子眼里。
她小声嘟囔着,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严重的哭腔。
四周无人,姜春看了半天,除了这把剑,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姜春咽了咽口水,用她颤抖的手伸向那把飞过来的剑。
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把剑可能是上天看她可怜,给予她的救助。她把剑拔了出来,这耗费了她很多的力气。
看来这扔剑的人武功非凡。
姜春仔细端详着这出了鞘的剑,这品质,这成色,绝非一般人所拥有的。
那两个人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有这种好剑。
那就是追他的人,或者是救他的人吧。
姜春回头看看刚走出几步的破屋,没再纠结,又走了回去。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知会他一声,是生是死,那就看他造化了。
荀琴听到脚步声,警惕了起来。
他保持着头朝着墙的方向,如果有人杀过来,他还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他保命的东西,事情不到无法扭转的地步,这东西是不能见人的。
脚步声逐渐近了,他更是一口气不喘,将自己的心神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