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玫瑰

    一切的起因是一朵玫瑰。

    “你想要什么呢?”

    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在无数个久远的过去里,我一次又一次问道。

    被询问者回应我以沉默。那一刻涌动的阴云是纯白的颜色,她像流血的子宫一般源源不断地吐出深红花瓣,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将我掩埋。玫瑰,玫瑰,玫瑰——

    那是玫瑰。

    她只告诉我,不要去原谅、不要去遗忘,也不要再去爱了。

    *

    闲暇时,我会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堡间游走,抚摸它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墙砖。那一幅幅画像,亦生亦死,或平静或喧闹;有时他们会将我拦下,拜托我替他们扶正相框、擦拭尘灰,或单纯看一看外边是否阳光正好。作为交换,他们告诉我一些鲜为人知的暗门和密道。

    我在其中认识了梅维斯。

    “Mavis。”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画眉鸟”的意思。倘若你见过梅维斯褐色的、瀑布一般缓缓滑落的长发,或许你也能理解她为何会有如此动人的名讳。在所有的画像中,梅维斯并不出名,她被挂在一个角落,大部分时候都静默着。我们之所以相识,是因为她请我去为她摘一朵丁香花。

    “我死在十七世纪,具体是哪一年,早就忘掉了。怎么死掉的,也记不清了。已经过去太久……我只记得,最后一天里,我在给我的丁香花浇水。醉人的香气是我最后的记忆。”

    梅维斯告诉我,步行至甬道的尽头,扭动墙壁上的青铜花饰,就可以走进一个秘密房间。

    “然后,”她告诉我,“把里面的那一串铃铛按照规律敲响,就可以进入我创造的空间了。我活着的时候,在里面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我只告诉你,莉斯塔。”

    我用魔法将丁香花镶嵌在她的相框上。

    时隔百年,梅维斯摆放在她的“秘密基地”内的魔法道具都还完好无损。包括书籍、坩埚、炼金用具、一些魔药材料,甚至还有她的魔杖。只要点亮灯火,还能发现梅维斯在墙壁上的涂鸦——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这里是我的自由空间、我的笼子,我和梅维斯的小秘密。一年级的课表排得很松散,我每天至少能在里面待上一两个小时。

    每天早晨,沙菲克家的猫头鹰都会准时为温妮送来包裹。有时是零食,有时是新的衣物和文具,有时是新奇的玩具,或干脆寄一大袋金加隆来。温妮的母亲没能熬过那一次分娩,她的逝去让一家人把对她的所有爱都倾注在她留下的小女儿身上。

    这次是一大包莓果软糖。

    温妮分了一半给我和艾琳。

    “这是我哥哥做的。想不到吧,他整天板着一张脸,跟我爸爸一副腔调,爱好却是做甜点呢。”

    那是很甜的糖果,很符合温妮的口味。

    它们最后在锡制的坩埚里缓缓融化,呈现出焦褐的颜色。雾气蒸腾,是粘稠的苦味。我搅拌这一锅坏掉的糖浆,莓果残留的籽还在其中挣扎;我本想把它统统倒掉,但这样的颜色令我想起了梅维斯的头发。我捧起坩埚,让滚烫的糖浆顺着食道一直流淌下去,伤口剧烈的疼痛,像这些莓果软糖本身一样甜。

    “我有一点想家了。”

    在那一天,我路过那条甬道时,梅维斯这样对我说。

    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

    *

    或许每个人都对“家”有不同的定义。但对克莱德而言,“家”是一座被玫瑰覆盖的庄园。玫瑰生长着尖刺的花朵,但她们的花瓣又是那么的炙热、醉人和温柔,就像记忆中母亲的笑容一样。

    她就被埋在这座庄园里,从未离去。但无论是克莱德、莉斯塔尔特、伯纳德,她的儿女还是丈夫,她的任何一个“家人”,都没有再与她相见的资格。她的所有遗物都被封存,像恶龙所守护的宝藏一样不为人知。

    除了两枚戒指。

    一模一样的、用鸽血红宝石打造的两朵“玫瑰”。它们来自她的订婚宴,分别戴在她和她丈夫的无名指上。

    ——最后,它们留在了她的一双儿女身边。

    因为是死物,所以永远也不会凋谢。

    宛如她只活在回忆中的生命。

    这一堂黑魔法防御课的内容是博格特。没有人知道这种特殊的魔法生物原本的模样——它们潜伏在暗处,只要暴露在人类眼前,便会化为他们最恐惧的东西。

    这种老生常谈,克莱德当然早就知道了。博格特并不危险,至少对他这样具有天赋的少年而言是这样的。但他还是紧紧皱起眉。

    “克莱德·塞尔温。”梅乐思先生是所有教授中和他关系最紧张的一个。他消极的态度让这位教授无法理解,并试图纠正,“你第一个来。记住,咒语是‘滑稽滑稽’!这并不难,你可以做好的。”

    克莱德的肩在颤抖。

    愤怒?怨恨?憎恶?恐惧?不是任何一个,或说,是它们的集合体。这样的情绪从他的瞳孔中喷薄而出,让梅乐思教授一惊。

    但装着博格特的柜子还是打开了。

    她还穿着夏天里的睡裙,纯白的细纱云朵一般浮动在脚踝边。黑发因为惺忪的睡眼而显得有些凌乱了。而在她的食指上,一朵红玫瑰开得正好。

    咒语响起。

    并不是什么可悲的“滑稽滑稽”,那是极其恶毒的一道诅咒。它倒下了,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个扎破了的气球。

    但它还长着莉斯塔尔特的脸。

    它还在呼唤——

    “哥哥,”

    “哥哥。”

    *

    黑魔法防御课上的意外是谁也没想到的——这节课是梅乐思教授给斯莱特林学院单独补上的,这是幸中之幸,在阿布拉克萨斯的示意下,这件事并没有传出去,但里德尔还是知道了。

    维吉尔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正在嚼一块糕点。

    *

    仇恨是复杂的,容不下任何一点瑕疵的,近乎完美的情感。不在一朝一夕之间形成,是极端的高温与高压下,漫长时光铸就的闪耀的钻石。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珍贵,但当烈火燃起之时,便随之化为尘灰。

    每一个冰冷的、无光的长夜里,它都在胸腔中生长,最后成为贯穿我的利刃。但一次又一次因它而死的我,却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情感。

    其实这只是个寻常的黄昏。变形课结束之后,我先一步回到公共休息室,继续完成魔药学论文。这个时间点的休息室很安静——魁地奇比赛即将开始,训练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只有寥寥几人还留在地窖。当温妮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并在我身边坐下时,我也并未注意到什么。

    “莉斯塔,这是你的吧?”她的手掌上,一枚红宝石戒指幽幽闪光。它被雕成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热烈的盛开着。戒环上刻着“Selwyn”的字样。理所当然,温妮以为它属于我——然而并非如此。母亲留给我的那一枚,早在多年以前就被——

    “莉斯塔尔特……”

    “你怎么敢!”

    这枚戒指是克莱德的所有物,只属于他一个人,永远。

    所以,当我的哥哥如同一只穷凶极恶的猛兽一般朝我扑来时,喜或悲,哀或乐,一切情绪都如潮水般退去。世界在一片苍白中天旋地转,惊呼此起彼伏,原来是他狠狠提起我的衣领,将我摔在地面上。放弃了一个巫师应有的“尊严”,克莱德丢下他的魔杖,用人类最原始的力量、用他的拳头一下下击打在我的身上。

    “那是属于我的!”

    这份恨意无人能够理解。

    只有我——在这广大的人世间,去注目他、去聆听他、去触碰他的,只有我一人。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宛若被红莲业火所缠绕的恨意,贯穿了我的心脏。我想起来,在这苍茫白雪般的人世间,它是唯一一份独属于我的情感。它是永恒的昙花,绽放在我支离破碎的心上。熔浆在我的血管中流淌。这是大脑在告诫我身体正在疯狂失血的事实。骨头像干涸的土壤,一株又一株嫩芽冲破它的禁锢开出花来。

    喧嚣着、推搡着。

    太多的呼唤在耳畔徘徊——“你在做什么”、“冷静点”、“坚持住”……血如同夏夜的星河一般滚烫。究竟是一条怎样的桥,才能使它的一边与另一边相连?排除万难将它跨越,在桥头等待的,是心的思慕,还是纯粹的、过去的影像呢。

    “不要想太多……”

    “只要……”

    只要。

    只要怎样呢。

    最后,我又进入那个梦。深色的天与浅色的海,让人不禁怀疑太阳是否沉溺在水面之下。那双红色的眼眸如约而至,无数个日夜我都在这里等待。

    「“你要记住我。”」

    又一次,他说。

    *

    克莱德似乎终于想起了他是个巫师的事实。魔杖被拾起来,颤抖之下,一道锋利的恶咒脱口而出:“四分五裂!”

    转瞬间,划出一道血的银河。

    血痕蔓延着,像是一条剪不断的脐带。它的源头是汤姆·里德尔的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中,血还在不停地汩汩涌出。

    “天呐,天呐——”

    斯拉格霍恩教授终于来了。一片混乱的惊叫中,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还算是冷静的那一个。但他优雅的金色长发此刻也有些凌乱,松散地披在身后:“校医,去把校医喊来——”

    溅在莉斯塔尔特脸颊上的只有星星点点的血滴,宛如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红梅一般舒展花瓣。克莱德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用指腹将它们抹去,但下一秒,她便被另一只手扶住。瞬间,他像被抽走了脊骨一般跌倒下去。

    你还记得白雪公主的故事吗?这美丽的女孩误食了含毒的红苹果,只需要一个王子的吻,她就能再度醒来。

    而今,她仿佛是永恒地闭上了眼睛。

    *

    医务室里,人群渐渐散去了。里德尔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低垂在床铺上,他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喝下校医莫里斯夫人送来的药水。教授们围坐在另一张床边——莉斯塔尔特尚未醒来。她仿佛沉入了无边的海底。

    “你需要再喝一点生骨灵,孩子。”莫里斯夫人把另一个药瓶递给里德尔,“你很勇敢……放心吧,明天就会康复了。”

    邓布利多沉默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无法提出的疑问,里德尔给予了他回答。尽管这并非他想要的、真实的答案。那道没有为邓布利多停留哪怕片刻的目光,全神贯注地集中在女孩微微颤抖的五指上。这是她即将醒来的预兆。

    斯拉格霍恩长舒一口气。所幸没有人受太重的伤,但接下来还有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一切的始作俑者,克莱德·塞尔温,应该怎么处置呢?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开除即可。但几百年前塞尔温家族就已经是这所学校最大的赞助者之一。与他们产生冲突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

    “孩子,你好些了吗?”

    我认出那是校医莫里斯夫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海的那一边,它向我声声呼唤。我在洁白的沙滩上徘徊,海浪拂过脚踝,留下一串清脆的泡沫。

    「“其实我没有真的见过海。”」我说,「“它一直躲着我,从不在梦以外的地方出现。”」

    「“我知道。”」

    红色眼睛的主人说。我走过他走过的痕迹,脚印的重量让我的心变得犹如羽毛一般轻盈。一切的尽头在哪里?我已经不在意了。他身后便是通往天国的道路。

    「“你为什么会出现?”」我问,「“你为什么会找到我?是你选择了我吗?你曾经——”」

    「“你曾经听见过我的祈祷吗?”」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他问。

    「“我……想要?啊,我想要,想要……”」灼热的泪水将眼眶填满,让我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让我找不到他的踪迹了。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呐喊,苦涩的液体却滴落在舌尖,痛苦地灼烧起来。

    「我想要幸福……」

    「我想要幸福……一直、一直以来都想要……想要永远的、永远的……像蝴蝶的尸体停留在琥珀里那样,永恒的沉浸在幸福里啊……」

    但是没有说出来。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有了答案,「“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哪怕死掉也要一直在一起。”」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红色眼睛的主人,他好像满意地笑了。他终于停下脚步,如同我幻想中的幸福一般,用手心将我的头顶覆盖。

    太好了、太好了。

    「“因为,是你找到了我啊。”」

    我终于——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梦境退散的一瞬,我好像获得了永久的安宁。莫里斯夫人的脸孔出现在视线中,她慈爱地看着我,手里端着面包和热汤:“你可算是醒了。来吃一点东西吧。”

    “……”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汤姆……”我的声带好像几百年没有转动的齿轮,“汤姆。”

    “你说里德尔先生吗?他已经睡下了。喝了一大瓶生骨灵,今夜怕是会有些难熬……你可不要发出太大响动啊,塞尔温小姐。”

    “我知道。”

    面包沾着热汤滑进胃里,轻飘飘地舒展开。我久违的因为进食而感到一丝安心。月亮已然爬上树梢,柔和的光芒在莫里斯夫人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也要回去休息了。

    我知道里德尔还醒着,和我一样。

    “汤姆,你会做梦吗?”

    “会的。”床帘的另一边,他同样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注视着我,“如果把那些梦境记录下来的话,会是一本很精彩的书,莉斯塔。”

    “是吗?那里面有大海吗,汤姆?”

    “海?”他好像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这个星球的71%都属于大海。但我没有真的见过它。”

    “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没有人会怀疑此刻这句话的温柔。

    “好啊。”我用手掀起那条阻隔了我们的纱帘,那美妙动人的虚无泡影也随之幻灭,“汤姆,让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吧。”

    “……真正的朋友?”

    一瞬间,他蹙起眉。

    “是啊。没有欺瞒、没有背叛、永不分离……”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汤姆。”

    “是你拿走了戒指,对不对?”

    “是你误导了温妮,对不对?”

    “是你提醒了克莱德,对不对?”

    “你策划了这一场闹剧,又即时对我伸出援手,对不对?一切都是你做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莉斯塔。”里德尔只迟疑了一瞬间。仿佛真的困惑不解一般,他问,“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这是污蔑。”

    “你很了解我们。”

    “作为朋友,我想我确实应该适当地……”

    “那就再了解一点吧。”我跳下床,走到他面前。我牵起他的手,放在我胸前,“再了解我一点吧。”

    “然后你就会发现,我的所有,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原谅我这一次的失礼吧,汤姆。”

    “让我们成为永远的、「真正的朋友」。”

新书推荐: 锦杀 人间绝色李夫人 关于我穿越横滨那件事 温澜潮生(陆沉&你) 快穿:炮灰女配她摆烂了 很想摆烂的我又开始拯救主角团 将烬 我心遗失海德堡 幽灵的新衣 阴湿系统在线教我做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