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椒房殿。
鲜红的液体从虚掩着的朱红色木门底流出,顺着层层石阶,蜿蜒而下。黏腻的血水越来越多,没入地缝,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陛陛陛陛陛下……”一位年过半百的太医抖成筛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左右各躺着一具刚被抹脖子的太医装束的尸体。
“臣行医数十年,也从未见过皇后娘娘此等怪症啊!”
隔着厚厚的纱账,沈柔脸上还戴着素色面纱。
“陛下,臣妾无碍……”沈柔重重咳了几声,姬恒握住她的手,她猛地将手缩回去,太医把脉时便瞧见了,皇后的手腕处,长了灰色的鳞片,就好像,鱼鳞一样。
哪有人长鱼鳞的,分明是妖邪之物啊。赵太医哪敢提,上一个提它的太医,早已身首异处。
姬恒转而俯视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凤眸微眯,声音里带着森森寒意,“据赵太医诊断,皇后的病可有根治之法?”
“这……这……”赵太医觉得周身又冷了几分,咬牙答道:“这是自然,臣等阅遍医术,集太医署全臣之力,定会将皇后娘娘治好。”
“哦?”姬恒擦拭着染血的剑刃,语气越发森寒,“何太医和姜太医都说治不好,你如何能治得好?”
赵太医只觉得已经有一柄剑横在他脖间了,只要一个字竟帝王不满意,他便会立刻身首异处,“臣家中世代相传的医术,便记载过同样的病症!还望陛下给臣一次机会!”
姬恒停止擦拭的动作,瞥见他一眼。
赵太医呼吸都停滞了,跪了半晌,才听到:
“去吧,若敢把皇后的病症说出去半个字,你知道孤会做什么。”
椒房殿门窗紧闭,点着几盏烛火,只有斑驳的光影晃动时,才看得清他穿的并非黑袍。
“微臣告退。”赵太医提起药箱,逃也似的跑了。新皇疯起来,简直比先皇还要可怖,他一介凡夫俗子,哪治得了如此邪症,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姬恒拂袖坐下,指尖轻点着桌案,不耐烦道:“沈相呢?他找的术士为何还不到?”
侍卫丫鬟们站成一排,不敢出声,椒房殿寂静得可怕。又漆黑一片,遍地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甚似阴曹地府。
过了半柱香,才传来右相的声音:“陛下久等,莫道长来了!”
沈青平带着个身着道服的老先生进屋,喘了口粗气,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常衡山的莫道长,道法超群,定有救治皇后之法。”
莫道长与那些江湖术士不同,没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浑身上下,只带着一柄雕花拂尘。
他只一扫拂尘,便道出了沈柔症结所在:“陛下与皇后,是否曾经服用过南海鲛人血?”
姬恒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问:“莫道长是说,皇后的异病来源于鲛人血?可传闻不是说,鲛人血能根治百病,长生不老吗?”
“坊间传闻不可轻信呐!”莫道长捋了捋胡须,走到床榻旁,“皇后娘娘,可否让老道为您施法。”
“陛下?”沈柔望向姬恒,姬恒轻轻点头示意,沈柔才掀开纱帐下床,她低垂着头,双手藏进袖摆中。
“娘娘,掀开面纱吧。”莫道长手中捏着一道金符,指尖燃起一团火焰。
沈柔站在原地好半天也没有动作,她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布满鳞片的手。
姬恒示意房里的丫鬟,较为机灵的小丫鬟领旨,朝姬恒服了服身,对沈柔温声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帮您吧?”
“陛下,一定要揭开吗?”沈柔双眼通红,可怜兮兮地瞧向姬恒。
“柔儿别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孤永远爱你。”姬恒拉过沈柔攥紧的手,耐心松开,再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揭开吧。”
“诺。”小丫鬟揽起衣袖,从她耳后解开系带,面纱滑落。沈柔布满灰色鳞片的脸顿时撞入她眼中,她吓得惊叫一声。
小丫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捂住嘴巴,“嘭——”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仅仅片刻额头已经血肉模糊,她哭着颤抖着声音请罪,“求陛下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
再次抬头的瞬间,银白的剑刃划过她的双眼,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她强忍着彻骨的疼痛,一手捂住双眼,黏腻温湿的液体顺着她的手缝滴落,她还在不断磕头,“谢陛下开恩。”
没杀了她,已经算是陛下赏罚分明了。
莫道长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抬袖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液,面色平静,“陛下,现在贫道可以开始了吗?”
莫道长向她抛出拂尘,口中催动法咒,金符燃烧殆尽,化作数道金色符文,悉数落在沈柔身上,符文所到之处,灰色鳞片皆消失不见。
“柔儿,你好了。”姬恒满眼肃杀化为柔丝,将沈柔搂入怀中。
“陛下,我真的好了吗?”沈柔指尖颤抖着抚上脸颊,鳞片的触感消失了,她才敢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容貌恢复如初。
她再也不必掩着面纱,躲在厚厚的纱帐之后了。
“多谢莫道长。”沈柔朝莫道长行礼。
“多谢莫道长。”姬恒也朝他微微颔首,“莫道长想要何等赏赐?黄金万两还是奇珍异宝?孤皆可应你。”
莫道长摇了摇头,“贫道一修行之人,不需要这些。不过陛下可别高兴得太早,符文只可暂时压制症状,要想真正根治,还得解咒呀。”
“道长可否细说?”
“皇后娘娘之症,乃鲛人咒所致。陛下也喝了鲛人血,本也会应咒,但您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有龙气护体,因此并不大碍。”
“敢问道长解咒之法。”
莫道长伸出两指,笑道:“解法有二。鲛人咒乃鲛人怨气所生,若能找到饮血之鲛人,求得鲛人原谅,鲛人咒自然而然便不存在了。”
姬恒面露鄙夷,又问:“法二呢?”
“找到饮血之鲛人,杀之,同样可解鲛人咒。”莫道长与姬恒对视,面色凝重,“不过,贫道需得提醒陛下一句,莫造杀孽,否则龙气将尽。”
说完,莫道长拂袖推开朱门。
“道长留步。”姬恒递出一枚描金玉牌,“道长若留下,可当我朝国师。”
莫道长视线扫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捋着胡须摇摇头,轻叹:“莫造杀孽,善哉善哉。”
沈柔瘫坐在地上,拉着姬恒的衣摆哭成泪人:“陛下,我们去南海,找那鲛人赔罪可好,陛下……”
姬恒久久望着莫道长离去的方向,他似乎明白了父皇曾经为何痴迷于仙丹,醉心玄门道法,原来这些东西远远比皇权富贵更加令人向往。
良久,姬恒才听清沈柔的哭声,伸手轻抚着沈柔的鬓发,眼神幽暗如墨,似乎有暗流涌动,“柔儿别怕,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翌日,皇帝亲临右相府,蓬荜生辉。
沈相千里迢迢寻来得道高人,治好了皇后的病症。姬恒赐给沈府一座宅院,金银数十箱,作为奖赏。至于皇后患了何病,无人知晓。
沈听瑶未预料到,回府不到七日,便要与主角重逢。
她刻意穿了最不显眼的素色衣裙,混迹在沈府婢女之间,所幸姬恒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刚松了口气,不速之客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二妹妹,你在这里呀?”
“姐姐听闻你回府了,便想着随陛下回府,顺便看看你。”
好在她已经不会见到沈柔就发疯了,否则她此刻明目张胆地欺负沈柔,定会被姬恒当场砍死。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沈听瑶双膝下跪,朝沈柔行了个大礼。
沈柔面上滑过一丝惊愕,即使是她封后大典那日,沈听瑶也没有向她行过标准的拜礼。莫不是落水后开窍了?
“好妹妹,快些起来吧,你我姐妹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沈听瑶正欲抬头,一柄长剑抵住她的下巴,丝丝凉意从剑身钻入她的毛孔,全身血管瞬间冻住,她一眼便看清了剑柄上的金龙云纹,以及那标志性的朱红色剑穗。
是原书男主姬恒的佩剑,息辰。
姬恒杀人一击毙命,不会给人求饶的时间。如此看来,他暂时不打算杀她,但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沈听瑶,命还挺硬?”姬恒挑转剑柄,剑锋贴近在沈听瑶颈间,但未触碰皮肤,他戏谑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嘁……”姬恒有些失望,她脸上甚至连一丝恐惧都看不出来,更别说其他更精彩的表演了。
“陛下,您这样会吓到二妹妹的。”沈柔拉了拉姬恒的衣袖,眼神安抚着她。
还好,沈柔是女主。
女主的设定,使得她不会对欺负过她的人睚眦必报,只要那人知错能改,她便能既往不咎,甚至重归于好。
“大姐姐,是瑶儿错了!”
“如今瑶儿彻底明白,你和陛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瑶儿再也不会痴缠于陛下。”
沈听瑶声泪俱下,情真意切,沈柔开始动容,蹲下身欲扶起她。
但她清楚,只有沈柔原谅是不够的。她牵引的恶犬,非得尝到一口血腥,才有放弃撕咬的可能。
沈听瑶贴近剑刃半分,脖间即刻渗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她忍着痛意,疼痛引致的泪水当作悔意粉饰,“陛下,若您不愿谅我当初所做之事,便在此杀了我吧。”
“我清楚陛下想要我归还大姐姐的凤命,但杀我,解决不了问题。”沈听瑶抬眸与姬恒对视,“因为凤命早已不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