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瑶回家后狂翻书,愁得要命,愁到连阿娘都看出她发愁了,但她又不肯跟家里人说,生怕被发现自己没报备家里就偷偷溜出去了,只是推辞自己为宁思絮的学业而忧心,害得宁思絮这几日凭空感觉夫人怎么对自己的态度又差了三分。
给小孩子取名字实在是件大事,她万般不敢怠慢,想找些字形好看又好写,诵读起来也朗朗上口,寓意也很美好的名字。终于这名字是取了个她认为差强人意的,写了张纸条本想委托墨竹去递,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亲自跑了这一趟,还让白牙拿着炭块跟她在地上跟写了几遍才算作罢。魏二又不是个傻的,光这取名和这炭字也能看出这李棋姑娘实在读书识字,绝不像个普通丫鬟,反而像是个书家的女儿。
但这个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白牙是个狗窝里藏不住热饼的熊孩子,连他都有名字了,还是响当当的“魏子慎”这种文绉绉的名字,他这能忍得住吗?得到新名字的当天晚上,全巷子的人基本都知道了他白牙如今叫魏子慎,他自己都写不明白这几个字是哪个字,还非要给人家比划。一下子这群小家伙们都不干了,哇哇地回家哭闹着说非要改个好名字,就连白牙取名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朱春生小朋友也不干了,他说“慎”这个字比他的名字复杂高端,他也要改名。整个防水巷的小朋友都因为白牙有了个新名字而闹得不可开交,头大的大人们轮番跑到魏家,问他出了几个钱,请的哪家先生起的这名字?
魏二也是有苦难言,人家李棋姑娘纯属是心肠好又经不住白牙闹,他哪里算得上正经认识人家?他还没说什么,心里藏不住话的魏子慎先炫耀起来了,说是个仙女姐姐给他取的,姐姐还送了他糕点!还送了他灯!然后迫不及待地要给小伙伴炫耀那盏皮影灯。这下小朋友们在魏二的屋子里哭作一团,都闹起来了,都非要见到仙女姐姐。
“白牙这种不听话的小孩都能见到仙女姐姐!我也要!”
“略略略,她就喜欢我!就!喜!欢!我!你就是见不到,怎样?”
这下哭闹声更大了,更有小孩一屁股坐在那地上,说不见到仙女姐姐他就不走了!他就要一辈子赖这里了!魏二脑袋一个有三个大,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后直接给白牙的屁股来个三巴掌。好不容易画饼说 “仙女姐姐再来这里我就去喊大家都来看好不好” 把他们都哄骗走,窗边又探出个小脑袋,问仙女姐姐下次什么时候来。白牙又在这里胡说八道说不过几日肯定就来看他了,被魏二一把捂住嘴,关上门窗给他狠狠来了顿竹板炒肉。
只是这事却传开了,一群小孩子都说这几日就能见到仙女姐姐。白牙俨然成了他们的小小首领,带着一群人在傍晚时分等着仙女姐姐——他说仙女姐姐白天忙着织布,到了傍晚才有时间下凡看他。
“小姐,我今天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看见那里蹲着一群小孩,脑袋扒脑袋地东张西望,上次那小孩也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你。”墨竹背着一小包裹进来跟宁思瑶汇报。
“在等我?”宁思瑶放下了手中的书,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傍晚,我从市场那边买了些小玩意儿路过,就看到那群小孩儿在巷口呢。”
“竟有此事?我要去看看。”宁思瑶放下书就要往外走,连那身丫鬟的行头都忘了换。
“时辰都晚了小姐,明天再去吧。”宁思瑶还是放不下心,让墨竹和月华再结伴去寻寻,若白牙还在那里等就让告诉他,她明日还是傍晚时分再去。
她第二天按照约定又去了防水巷,果然人还未到巷口,眼尖的白牙就已经率领这一群小鬼头冲上来了。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一声声的吵得她脑袋疼。
“……姑娘。”魏二跟在小鬼头身后,苦着张脸朝她笑了笑,邀她先来家里再把事情说明白。
她早知魏二和白牙家中不富裕,但也没想过屋里竟也只有几把凳子。推辞不过,她只好坐在凳子上,身上又搂住两个也很瘦小的小姑娘。还有几个小孩儿回家报信了,说魏二哥哥家里来了个仙女姐姐,结果这巷里的几个大人也都来了魏二家,非要看看是怎么个谪仙一样人物。突然魏二家里就涌入了许多人,都要来看看这姑娘是哪家的人物能取出这样得意的名字。
“哎呦真漂亮!哪家的姑娘这是?”“真白净,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宁思瑶都有点后悔今天来这一遭没带上月华和墨竹了,起码月华这丫头大嗓门两下子能给他们镇住。
“好了好了!别吵了!人家姑娘又不是猴子,哪有你们这样围着看的!”魏二站她身前替她遮了众人的视线,“人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愿意给白牙取名那也是有缘分……”
“读过书?读过书好哇!姑娘,能不能来我们这里教点书?教我家儿子识点字、会算几个数就行啦!这样我也不怕被那收麦子的给我蒙混过去,少给了我钱哇。”一听说眼前仙女似的姑娘还是个书香门第出身,有个大娘倒是大喜过望。
“就是!姑娘要不来我们这边教几个字!也不求读个什么书,识字就行哇!省的家里这泼猴一天到晚地外面疯跑,回头也能替我们记点账做点事。”“好主意啊!”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我来教书吗?”宁思瑶露出为难的神情。虽然之前确实教过阿絮些功课,但实在是给她教不明白,她也对自己的授课能力没什么信心。而且偶尔跑到这边也就算了,若经常过来肯定是要被家里人抓到的。
“你肯定行,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书家的女儿!”大伙儿殷切地望着她,她实在是不擅长辜负这种期待。
“好了好了!哪有这种逼人家来教书的!咱们这边能有几个钱交脩金的,还要为难人家!见了也就罢了,大家都散了、都散了!”魏二把大家连轰带赶地都打发走,还把坐在宁思瑶身上那俩小孩也抱了下来,让白牙给人家送回去。屋里就剩下魏二和宁思瑶了。
“……魏二先生也认为我适合教书吗?”宁思瑶犹豫再三还是张口。说实在的,宁思瑶自己并不讨厌当私塾先生,甚至她还很喜欢教会别人的成就感——奈何阿絮实在是块不学无术的榆木疙瘩。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姑娘的时候就感觉你说话很像个夫子。”魏二斩钉截铁地说道,坚定地就像是他能预测到未来一样。
“那真是借君吉言了。”宁思瑶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止不住笑了。
“那肯定是啊,就你这个什么,借君吉言,这种话我都不会说的。”魏二刻意想在漂亮姑娘面前耍酷,从窗台上随手扒下个晾晒的桃核扔进嘴里,却不幸砸中了自己的门牙,又弹了出来,惹得目睹全过程的宁思瑶哧哧发笑。人在尴尬的时候是会假装很忙的,魏二看天看地看墙,唯独不敢看宁思瑶。
魏二送她出了巷子口,宁思瑶便不肯再让他送了,说她想个几日再给他答复。回到家里,桌子上有一只精巧的木雕莲花摆件栩栩如生。也不知内置用了什么机巧,其中一片花瓣的花尖处每摁一下、花便散得更开一些,而开到最盛之时再摁一下的话,则会收拢成花苞模样,颇有“过犹不及”之感。附着一张字条,“灯会那天忘记带给姐姐的礼物!晚了几日,希望姐姐喜欢!”后面简笔粗略涂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鬼脸女孩子——当然,这是基于宁思瑶对阿絮的了解,若是寻常人来看的话,应是只能看到一团乱乱的黑墨。
两日后,宁思瑶放学回来时便在自己桌上得了一副画像,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在一条竹凳上大快朵颐些什么,五官不甚清晰,但画中景象正是她自己的怜秋院;女孩子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人,身量高些,看着也是笑着的。右上角题着两句打油诗,“痴人归学早,却讨贪人笑”。
宁思絮喊来小桃和小卜,把那幅原本正对着门的《春水游鱼图》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这幅《痴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