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经说过了，宁思絮格外喜欢腊月，还有一原因便是李夫子的父亲在年底离世，于是每到腊月底都要回去祭拜，再加上赶上元日，于是连在一起便能足足放上十二日的假，这对于勤奋而严苛的李夫子来说实在是太罕见了。宁思絮实在期盼放假，以至于最后这几天课居然专心了不少，自灯会回来后又兢兢业业地上了好几日学，结果还是天天因为课业发愁，竟都没注意到姐姐最近偷溜出府的情况。好不容易今日放了学，本想直奔屋里大床，又见到姐姐坐在她屋里像是有事要商谈。她朝着自己的掌心狠狠哈了几口热气暖暖，才一头撞入姐姐的怀抱中。

    “阿絮……”此事若从源头说来实在话长，宁思瑶犹豫了一些，决定择些重点讲，“有几户人家请我去做夫子，但是……”

    “夫子？夫子好呀，姐姐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天天光在屋里看书，怎么能让人知道姐姐才高八斗！”宁思絮倒是丝毫没有宁思瑶的纠结，她始终坚持姐姐的病一部分原因也是在屋里闷出来的，自然乐于见到姐姐出门。

    “听我说完。”宁思瑶无奈地把这耐不下性子的妹妹强行摁在凳子上，“你还记得灯会那日吗，我误入了一巷口，叫防水巷，和那里的孩子有些缘分，他们便问我能不能去教书……总之那里面都是寻常人家，和我们的身份……”宁思瑶反复斟酌着比较委婉的词句，宁思絮已然明白了。

    宁思絮也少有地开始动脑子，姐姐与她不同，她的身份确实不宜和市井之人往来太多，否则便犯了“不自矜”的礼教之错了。你看那权贵的女儿们，哪个普通人有幸能窥见她们的容颜呢？宁思絮并不傻，她们这样的人，与普通人拉开的距离感正是身位之尊的表现，她自己不必遵守这些只是因为前头有个“宁大小姐”光芒太盛以至于让人可以忽略她的失礼罢了。宁思瑶见了妹妹这副沉思的神情，心中默然，她反复斟酌此事便是怀着和宁思絮一样的顾虑，她若出去给人教书，少不得要落得一些留言闲话，损了宁府声誉。

    “果然此事不妥，还是推辞了吧。”宁思瑶心中已有主意。宁思絮想劝，却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劝说，只能跟着叹气。

    此事既已不再纠结，就有心力去处理项温和谢明戚费心寻她的恩情了。宁思瑶自灯会回来后便央父亲为她找匹乖顺的小马驹，具体事由也只说是为了让项温在学堂上对宁思絮行些便宜。既已高居宰相之位，宁国春心如明镜，自家二女儿那性子哪像是要上赶着和别人交好的，没惹出些祸端已经要感谢上天了。只是女儿已经有了主意，与项家适当往来也并无不妥，没必要刨根问底，只让人去马户那里收了匹相性好的小母马带了回来，如今正在自家马厩里拴着。宁思絮前日放学回来就见到了那小马驹，皮毛如雪，她也中意得很，结果姐姐却说这是要给项温的赠礼，她又垮了脸要闹，直到宁思瑶终于受不住、答应她也回头给她再找匹小马才算喜笑颜开。

    “阿絮，帮我去做件事，代我把那匹马赠给项姑娘，替我答谢。你不要闹脾气，好生说话。”宁思絮正要脱了披风，又被宁思瑶重新拢上，“项姑娘似乎对我不喜，你就跟她称我生病了，难以见人，托你这一趟。务必全了礼数，在人家那里不可像自家一样耍闹。”

    宁思絮不想跑这趟差事，她刚放了学正准备躺床上好好睡觉，毕竟她这几日可是学习得很辛苦呢，都背了好几页书了，也没再被夫子罚抄。奈何姐姐的话她一向听得很，又只好认命地重新戴上挡风的斗笠出门去。

    她之前怕姐姐担忧，从来没跟她提过学堂中这些糟心事，只是编造自己和同学都相处得不错，自然项温也正在此列，如今又要让她去面对“仇人”，倒是给她添了几分苦恼。好在她天生乐观，转念又想到项温虽然这人说话不怎么好听，但心肠确实不差，不然也不会帮她一起找姐姐了。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说服了自己，罢了罢了，她宽宏大量，不跟项温这种人一般见识。

    宁思絮独身一人牵着小马驹来到项府，那门童进去通报没多久就回来了，带着歉意回复说“小姐不允进”，宁思絮这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小小项温，她好心来道谢，她还敢这么对她？她当机立断把马的缰绳递给了门童托他看管，径直走开了——当然不是真的离开，她在将军府周围溜达了一圈，找了棵还算适合攀爬的梧桐树没几下就上去了，这真要归功于她被母亲关禁闭的时候便经常爬院里那棵桃树到姐姐院子里的经历。她摇摇晃晃地踩着一根还算粗壮的枝丫，待距离近些便一个飞扑扒拉到了将军府的墙头，哪怕就是小毛贼也未必有她这样的果断身手。

    某种意义上，宁思絮真要感谢她这跳的是项温家——项温身为将军府的唯一大小姐，她完全可以喊人把这位不速之客抓起来，但是幸好她脑袋也不灵光，她浑然忘了还能喊人这件事。她被瓦片掉落的声音引来，正见到宁思絮跳下来挂到了一棵小观赏松上，压断了不少枝子，灰头土脸趴在地上。项温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宁思絮像个小花猫。

    宁思絮本想完美地跳到地上，奈何出了些差池，结果还被项温嘲笑，自己爬起来后气得踢了一脚无辜的花盆泄愤。“你笑什么！要不是姐姐让我来我都不稀得来你家！亏你当时帮我找姐姐，我还觉得你很好呢！”

    “哦~原来是我不配宁思瑶亲自来道谢啊~”项温明白了宁思絮前来是为了灯会一事，收起了笑容，自觉被轻视，说话也不禁带了几分刺意。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姐姐分明是为你着想！你每次见她都那个样，她怕亲自来了又惹你生气，所以为你考虑才不愿来了！你小人揣测君子！”宁思絮最见不得别人诋毁姐姐，嘴比脑子跑得快，想都没想便将真实情况和盘托出，“你自己去门童那里找找，那小马我要了姐姐都不给，说要给你留着。真是狗咬吕洞宾！”

    听到这里项温的怒气也下去了，她是真正的爱马之人，既然收到了想要的礼物那心中自然偃旗息鼓。但架已经吵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认输的。

    “你说是那就是？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二人联合起来一起诓骗我！我懒得跟你们计较而已。你就，你就回去转告她，说这礼物还可以，我勉强收下了。下次礼到了就行了，这人嘛——”说到这里，项温仗着身高优势故意歪头睨了宁思絮一眼。

    “这人下次还是别来了为好。”说到这里项温自觉胜利，骄傲地昂起了头。

    “我呸，你以为我稀罕来你这地方？”宁思絮也生气，给人送礼还送了一肚子气，哪有这种道理？她把脸凑上去朝着项温翻了一个大大大白眼。

    “滚滚滚！赶紧滚！看见你就烦！”项温气急败坏地推搡着这个疯丫头往门外走。一旁的侍女都眼观鼻、鼻对心，听着两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扯头花的动静头都不敢抬。

    气煞我也！二人拌了一路的嘴。项温一身蛮力狠狠地把宁思絮推出去、府门被拉上，门外是“你不要脸！”的骂声。

    项温本想开了门再跟她吵两句，扭头就看见了门童牵的那匹小马，头颈匀称，四肢比例协调，虽然是幼年之态但已足见品种优质。她火气又一下子被浇灭了，哪里还顾得上可恶的宁思絮，心里只有她的小宝。

    “嘿嘿，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宝？我叫你小宝好不好啊~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喔？”项温抚摸着刚到她腰部的小马驹，露出了一脸痴汉的笑容。

    可惜项温变脸太快，宁思絮还没走远就听见她的声音，这给了她第二日上学时候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诶，小宝，嘬嘬，小宝~”宁思絮专门起了个大早，就为了提早在学堂门口候着项温，见她来了立马凑上去嗲声嗲气地学她。别人看着这相府姑娘和将军府姑娘剑拔弩张也不敢劝，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滚啊你！”项温举起书袋要砸宁思絮——当然她收了手，她这书袋里可是装了方砚台，真要闹出人命可就完蛋了。宁思絮也不甘示弱，举起那本《中庸》格挡并插空反击。

    谢明意倒是不怕这场面，他站门口张望了张望，没看到李夫子的身影，于是偷偷摸摸从书袋里摸出个苹果正要看戏，视线一斜正好看到李夫子夹着课本从侧门走了进来。

    “咳咳！”谢明意咳得都快真把自己呛咳嗽了，奈何在宁思絮和项温的不懈努力下，在明日便要放假的最后一天里，二人被一起怒斥“成何体统！”，罚站在了门外。

    二人在门外也不肯消停。项温朝宁思絮翻了个白眼，宁思絮转头向她呸了一口。然后便别过头去，谁都不肯理谁。

    这时候项温心中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决心因为小宝而调高对宁思瑶的好感，于是宁思絮成为了她在宁家中最讨厌的人。